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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09 作者: 曉渠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葉承安嗅出了狹小空間裡,不友好不和諧的氣氛。可他並不害怕得罪顧展澎,他們本來就是兩顆砂,就算是他們乖乖地,也不見容於葉家這個看似純淨的眼珠子。那麼,他就是要跟另外一顆砂磨呀磨,就是要讓葉家比自己更不舒服。葉承安幾乎能感到自己的嘴角翹了起來,望向窗外,車子行駛的,卻不是回家的路。

    第十二章 雪,在這個城市歌唱

    室內籃球場,空蕩蕩地沒有人。站在場地中央,背後跳來一隻孤單的籃球,接著是換了身輕便服裝的顧展澎,跟球一樣跳到他面前,說:「你姐說你籃球打得很好,怎麼樣?比一比?」

    葉承安依舊背著他大號的書包,短大衣的扣子扣得很整齊,他側目看了顧展澎一眼,轉身就往外走,一邊說:「我不跟別人打球。」

    顧展澎知道他這個習慣,葉繼嵐跟他說的時候,他竟然覺得這舉動跟葉承安那麼般配。

    「籃球本來就是團隊運動,一個人玩,沒有防守,沒有進攻,沒有規則,也沒有喝彩,有什麼意思?」

    「我高興。」

    看著那身影已經走出很遠,顧展澎抱著球追了上去,一把拉住葉承安的胳膊,「你站住!我有話跟你說。」

    「我跟你沒話可說。」

    「那打球!」

    「我不跟別人打球。」

    「怕打不過?」

    葉承安鼻子「嗤」了一聲,「這種激將法很拙劣。」

    「我沒激你,我高中的時候打過聯賽,看不起你的技術是理所應當。」

    葉承安挺著脖子,狠狠地盯著他,好半天終於賭氣樣地說:「我贏了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

    「行,我贏了的話,你每個星期抽兩天跟我聊天,」見葉承安皺眉不解,他繼續說,「或者讓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

    話音未落,懷裡的球忽然給打落,面前的葉承安風一樣帶著球向另一方跑去,把沉重的書包和束縛的外衣扔在一邊。

    「還沒開始吶!你怎麼這樣?太沒球品了!」

    顧展澎愉快地笑著,跑了上去。

    他以為葉承安只是個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受壓迫的靈魂,所以他自己打球,因為沒有對手,也不懂得平衡進攻和防守,可顧展澎很快發現他錯了。

    得益於天生長而大的手掌,葉承安玩球的花樣很多,卻依然能始終把球死死鎖在手掌之下,他身形移動靈活快捷,彈跳性極好,帶著十八歲少年特有的爆發力,狡猾得象一頭小豹子,跟那穿著大衣背著書包安靜等車的形象判若兩人。

    顧展澎終於知道,雖然不跟別人打球,葉承安的腦海里一定臆造出無數的對手包圍著他,他想像自己被人圍追堵截,突破的技術遠遠高出顧展澎的預料。他在籃下格外果斷,跳投時襯衫從褲腰裡拽出來,露出一截少年柔韌纖瘦的腰。

    顧展澎再也不敢大意,雖然他並沒有說謊,他確實參加過高中的聯賽,可那畢竟是十年前,而面前這全力以赴的少年,並不如他看起來那麼柔弱,相反,他自己的世界裡,他曾經打過,遠比今天這兩人之戰複雜艱難得多的球局。在近距離的阻攔和突破中,顧展澎發現葉承安身上具備了某種莫名的,蠱惑的力量,時常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哪怕是一挫頭髮,一抹眼神。

    打到十八平的時候,葉承安忽然停下來:

    「如果我說今天打到這兒,算我輸麼?」

    「打不動?」顧展澎有些驚訝,怎麼看葉承安也不象這麼容易妥協的人。

    「我腳磨得很疼。」

    他腳上依舊穿著配著校服的黑色皮鞋,襯衫垮垮地,領帶也歪了,整個人很有些狼狽不堪。

    「今天是平局,我們明天再打。」

    葉承安開始整理自己,穿上了大衣,背上書包,他的頭髮還有些亂,臉頰紅紅的,喘氣時,熱氣將那對漂亮嘴唇也熏得紅潤非常。他黝黑的眼睛忽然盯上顧展澎:「你找我打球的目的就是為了勸我去看心理醫生?」

    猶豫了一下,顧展澎終於坦白:

    「至少找個人聊一下也好。小安,你的世界太封閉,你臆造出那麼多對手,他們阻礙你的進攻,你的前進,他們對你不善,設計你,欺負你。可那些其實都是假的,是你想像的……」

    「你說我是精神病?」

    「不是,看心理醫生不等於就是精神病,我們每個人都有迷失的時候,需要有人引導我們,從陰影里走出來……」

    「這好象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你已經能斷定我有被害妄想症?」

    「小安,我沒說你有……」顧展澎感到無力,他停頓一下,終於說出來,「昨天晚上你是故意暈倒的。」

    葉承安的臉冷冷地垂著,「我姐告訴你的?」

    「我是醫生,我給你檢查過,你身體上沒有任何毛病能讓你虛弱到暈倒。你假裝暈倒,甚至不惜摔破了頭,流了血地傷害自己,為的就是你奶奶對我沒有好印象,小安,這是很不健康的心理。」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葉承安臉上的表情複雜得不象個孩子,既有些憤怒,又帶著不屑和蔑視,「你以為你是醫生,別人就都是病人,只有你健康;你可以隨意猜測別人的癥結,信口下症治療……你這是不是妄想症呢?妄想自己是救世主,整個世界都等著你的拯救!顧醫生,我看你才是病入膏荒!」

    顧展澎看著葉承安負氣而去的身影,心裡確實為了那孩子的回擊感到驚詫。就象他說的,只是第三次見面,葉承安對他就已經產生這麼深切的敵意。禁不住試著走進小安的世界,那裡黑暗的影子圍著他,每一步都有人阻截,他帶球等著對方的空隙突破,終於瞅准機會高高躍起,拋出手裡的球……而現實中,並沒有所謂的黑影,他的四周是一片空曠,白色耀眼的燈光里,只有孤單身影。

    心裡無端地感到沉重,拎著車鑰匙走出去的時候,天上飄下小雪花。天色黑下倆,借著路燈昏黃的光,隱隱辨認出飛舞的雪花。停車場的入口,因為大書包顯得有些駝背的身影,孤伶伶的站在路燈下,風雪包圍著他,在黑色的短大衣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還有他的留海上,掛著淺白的雪花。

    「我以為你走了!」顧展澎跑上前,怕他冷,手忙腳亂地開車門。

    「我身上的錢只夠還你上次的公車錢。」

    車窗里透露進來的淡淡燈光打在伸到他面前的,蒼白的手掌上,那裡幾個嶄新的硬幣,發著渺茫的光。葉承安的手掌紋路細膩,生命線,卻出奇地短。顧展澎想自己一定是楞了神,才會讓小安洞察到自己目光停留的地方。

    他說:「都說我不長命,又說活不到五歲,活不到十歲,活不到十五歲……我卻一路跌跌撞撞活了這麼大。」

    沉默,象雪花樣融化在空氣之中,葉承安的聲音,在短短的暫停之後,又緩緩地響起,「剛才,對不起。我不想那樣說話的,可我經常管不住自己。」

    顧展澎的車安靜地滑行在落雪的夜空之下,廣播裡播放著一首應景的老歌,「雪,在這個城市歌唱。」

    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張頌揚簡直要氣到冒煙:

    「你確定沒人找你麻煩嗎?昨天跌破了頭,今天又傷了腳。」

    葉承安慢悠悠往外走,任由張頌揚幫他背著書包,就是不說話。

    「能不能幫個忙?今天我家沒人來接我,坐個順風車,送我回家行不行?」

    「我們不順路。」

    「拜託你啦,我家住得又不遠。」

    「下不為例。」

    葉承安算是答應,卻並不高興。張頌揚卻因為計劃成功,感到萬分驚喜,語調輕快地問:「昨天來接你的人是誰呀?」

    「我姐的男朋友。」

    「哦,哪一個姐姐?」

    「葉繼嵐。你以後別問這麼多閒話,很煩人。」

    「不是我問,是他又來接你啦!」

    葉承安朝馬路對面看過去,果然看見顧展澎正倚著車等他。他跟張頌揚在門口一站下,顧展澎就走過來。葉承安帶著取笑的口氣說:「按你說的,天下的人都有病,怎麼大醫生還鬧得這麼清閒?」

    張頌揚有些幸災樂禍,「司機掙得很多麼?你打算做小安的司機了呀?」

    「我跟他有約,」顧展澎認出張頌揚背的是葉承安的書包,順手地接過來,對葉承安說,「我們走吧!」

    「我的腳磨出兩個大水泡,今天不能跟你比賽。」

    「那帶你去吃飯,我給你家裡打過電話了,奶奶說九點以前回去就行。」

    「你拿我當工具討好我奶奶麼?」

    「你兄弟姐妹那麼多,真需要工具也不找你這麼不好相處的,走吧!想吃什麼?」

    葉承安有些為難,他心裡有些不舒服,可他也說不出為了什麼,只覺得憋悶,加上張頌揚在一邊擠眉弄眼,他回答說:「我得先送他回家,還有很多作業,就不出去了吧!」

    「一起出去吃好了。吃完以後我分別送你們回家。想吃什麼?」

    「魚頭火鍋吧!」還不待葉承安回答,張頌揚搶先說。

    天氣很好,經過一條安靜小路,落光了葉子的樹木,遮蔽不住大片的夜空,月光清明,星星碎碎地,到處都是。

    「你聽說過麼?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

    葉承安忽然說。

    第十三章 渺茫的星星

    「那天上豈不是擠死了?」張頌揚說著抬頭往外看了一眼,「咦?今晚星星好象挺多的!」

    「你的眼睛能看見幾顆?大部分的星星是看不見的,因為地球離它們太遠了。」葉承安眨了眨眼睛,「將來我的星星,一定要躲得遠遠的,誰也看不見。」

    顧展澎安靜地聆聽著兩人的談話,一直保持著沉默。偶爾也忍不住往外看去,那深邃的夜空,無數顆有名無名的星辰,有人想又大又亮,萬人瞻仰;也有人甘願做最微不足道的一顆……這個性格奇怪的小安,時不時地,激發著他以為早已麻木的心。

    葉繼嵐匆忙走進餐廳的時候,遠遠就看見顧展澎坐在靠窗的位子,似乎已經等了很久,面前的報紙已經翻過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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