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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02 作者: 曉渠
然後,這正面的姿勢,兩人以前是有試過一次,雖然對崇學而言,是頗為受用,不料他在仰恩的腰上施了太大的力,只做到中途,便因仰恩疼得太厲害,只能罷了。所以這忽然面對面,仰恩立刻想起那不堪的夜晚和疼痛,眼裡已經有了掙扎之色,卻又恥於出口拒絕。
好在崇學情慾高漲,卻沒錯過他眼裡的惶恐,便也想起之前的經歷,俯下身子,近距離地凝視著他琥珀色的瞳仁,雙手不知不覺在背後稍一施力,將之拉著坐起,崇學向後傾,讓仰恩完全坐在他的欲望之上,深入的角度讓仰恩激盪之中忍不住顫慄,喉嚨深處迴蕩著模糊的呻吟。
面目再次接近,靜靜地凝視了片刻,他們的嘴唇小心地碰觸,臉頰投入地廝磨,雙手在對方的身上緩慢地探索著前行,漸漸在身體前,緊緊握在一起,最終默契地停下來,如此之接近,能清楚地看見彼此鼻尖上細膩汗珠,正在掙扎的肉慾薰染下慢慢滲透薄薄皮膚,呼吸象是冬日裡雪白的蒸氣,噴在對方的敏感肌膚之上,催促著那伸張在每個細微毛孔里興奮的神經,兩人都在很努力地控制著竄遍全身血脈的欲望,最後的爆發似是箭在弦上,卻沒人鬆開引弓的手……
忽然,仰恩伸舌舔了崇學的鼻尖,品了品,出聲「咯咯」地笑了,好似引發空氣中一次微型的爆破,那麼輕微的一聲響,卻又如同平地起驚雷,崇學忽然縱身的一瞬,仰恩只感到身子給頂著向上騰越……身後的進入充滿了爆發力,次次都似乎能穿透他的身體,摩擦上那莫名的一點,帶來排山倒海的無所適從的盲目感,直覺象是給高高地拋在空中,四下里沒個著落,害怕著,卻又感到無端地歡喜……
「砰」地,身子撞上金屬的床頭,幾乎與那一聲碰撞同時發生的,崇學沉悶的低吼,自己壓抑的呻吟,更有無數無數的,或尖銳,或低沉,或忍耐,或高亢的雜聲……糾纏在一起,在耳畔嗡嗡鳴著,最終變成一股撕裂天空的風的嘶鳴,遠去,遠去了……
仰恩感到腿一陣抽搐般的酸痛,一睜眼,四周仍舊黑暗,天沒亮,隨即感到下身一片濕膩,慢慢想起似乎夢見兩人最後一次雲雨,而自己竟然又夢遺!身邊無人,臉還是忍不住羞紅,急忙起身去浴室里清理。
窗外是黎明前最厚重的黑暗,鏡子裡紅著臉的男人,she過後依舊隱隱站立的分身,仰恩體會到一股陰冷的寂寞象是寒氣侵襲而來,引發蝕骨的疼痛。
民國二十八年冬,上海淪陷兩年了。
車子停在公寓門口,仰恩下了車,在保鏢的擁護之下向樓里疾走,如今不太平,出門都要選防彈的「安全」車了。要不是今天玉書生日,請了他過來吃飯,他素來只留在四爺那頭,兩人下棋聊天,頗多父子情趣,倒也少有出門。
「恩少爺。」角落裡傳出一聲呼喚,聲音不高,是玉書的師兄。身邊的保鏢習慣性地格開他與仰恩之間的距離,仰恩卻搖搖頭,問道:「什麼事?」
「今天他生日,他不愛吃雞蛋,可這也是為了討個吉祥,吃了運氣好。」
說著顫抖地從懷裡掏出兩個紅皮雞蛋,如今上海物資缺乏,尋常人家要弄兩個雞蛋,不知道花了他多少辛苦錢。況且,這附近是高尚住宅區,上海淪陷以後管得越發緊了,他每次過來,都不能拉車,還得換身體面的衣服,運氣好了才能混到附近。
仰恩同情他每次不容易,盡了量幫他傳話,只是玉書那脾氣是個倔的,去年也送了雞蛋,卻給從窗戶扔了出來,想必他在樓下也看了個真切。仰恩無能為力,又不知道如何拒絕。
正在這時,聽見玉書不悅的聲音:
「仰恩是什麼人你不知道麼?怎的越發不知好歹,讓這麼個大人物給你白跑腿?」說著拉仰恩往裡走,邊扭頭說,「送東西都不親自來,也太沒誠意了吧?」
那人這才回過味兒,兩步走上來,聲音因為興奮發著顫音兒,「我怕你惹你生氣來著,不是沒誠意。」
「哼,明知我不愛吃這個,還故意送,不是存心氣我是什麼?」
可不管怎樣,玉書還是接過了那兩個紅皮兒的雞蛋,他知道,對他們而言不重的禮物,必是花了這人多少心思辛苦才換的來,他在窗口看了大半天,這人縮在角落裡,風寒露冷的,就為了給自己送兩個紅皮的雞蛋。
於是,一起吃了飯,子漁也在場,他向來沒什麼心機,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一個人。大家倒沒覺得尷尬,吃得也算高興。才知道師兄已經換回了本名,叫守成,與那女人也未成,一直是單身。
「我以為你本名是叫小船兒的。」仰恩問道。
「對呀,玉書還用你的名兒開了間店,就在靜安寺……哎喲!」子漁還沒說完,就給玉書一筷子拍在手背上,疼得一咧嘴,「你打我幹什麼?」
「誰要你多嘴?」玉書橫他一眼。
守成好脾氣地笑了笑,解釋說:「那是小名兒,就師弟愛那麼叫,別人不太知道。」
玉書本來也在偷著樂,忽地想起什麼,立刻冷了臉,半開玩笑地質問:「誰說的?你那相好的不也叫你『小船兒』麼?」
守成老實地笑了笑,好脾氣地承認,「她是聽見你叫,才跟著學,我是真的沒跟她說過。」
玉書聽了,抿了抿嘴不再言語,卻看得出心情尚好。一旁的仰恩目睹著這兩人的面容神情,心裡不免有些感慨。
你真的會去恨曾經深愛過的人麼?雖有人說愛之深,恨之切,可如果你真能忍心去恨,只說明你沒有真正愛過。他知道玉書跟他師兄之間定是有過極不愉快的過往,才導致這兩年來,這人幾次三番找上門,玉書也是置之不理。
如今想來,是恨麼?還是根本就是害怕,怕重逢後,找不到合適的方式相處?當你的心習慣了從愛的角度接納一個人,要如何才能忘記一切,重新開始?這才是玉書解不開的心結所在吧,人的一輩子能否如一齣戲,唱完,卸去粉墨,再演另一出完全不同的戲文?
守成似乎並不想恢復什麼,他想要的,只是原諒而已,而玉書也是終於在與子漁穩定以後,找到了平衡的心態,可以再與之做朋友做兄弟。這本來可以是個很完美的結局,玉書有了愛情,有了友誼,如今也有了漂流很久闊別的親情。
可仰恩萬萬沒想到,這終是個心想事不成的世界,那一次,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守成。三天後,守成被槍殺在上海街頭,死時身上還穿著那日玉書送他的一件保暖用的毛背心。
仰恩陪著玉書收斂了他的屍骨。火葬後,玉書把骨灰留在自己身邊:「放我身邊吧,等哪日我有了機會回去,把他送回他最喜歡的那塊地兒。」
因守成那日聊天時候提到,最難忘的時光是在大雜院戲班子那會兒,雖然日子過得苦,可跟大夥在一起,快樂曾經是件很單純的事。
「他對我沒那心思。」玉書的心封閉了許多年之後,終於面對著唯一的朋友打開,「他對我好,凡事護著我,師兄弟欺負我,他給我出頭,師傅罰我,他也替受罰,我們剛紅的那會兒,我給戲霸胡三滿欺負,他為我打抱不平,給人抓了起來。胡三滿提出很屈辱的條件,可我心甘情願,我知道師兄為了我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就算為了他給人玩也值得。他被放出來以後,我跟他說,這輩子就是他的人,」
說到著,玉書帶淚的眼,忽然笑了,「他在裡頭給人打成那個樣兒,也沒放過軟,害過怕,一聽我這麼說,竟然嚇得第二天就跟他相好的跑了。」
「你知道我嫉妒你什麼?仰恩,你是要什麼有什麼的人,不會理解我心裡的苦。我越想要什麼,越得不著,越得不著,我越想要,越努力去捉,可捉在手裡,都是空的。我愛師兄,他不愛男人,我對丁崇學動心,他心裡壓根兒沒有我,今日若沒有子漁,你覺得我還能與你相對麼?」
玉書說著,搖了搖頭,「很難,其實很難,你萬事具備,而我一無所有,讓我如何調整心態坦誠待你?可我在你身上是學到不少東西,也很高興,你一直都在我身邊,這般真誠待我。」
仰恩不言,他了解玉書這人的性子,也不與他爭辯。只是人不能以己之失,去比人之所得,那樣只會越發覺得失去得多。得失之間會自覺保持一種平衡,一處得了,另一處就會失,各人又有各人的標準去權衡,得到的和失去的,哪個更加重要。
仰恩也曾經陷在迷失之中,只覺得自己為了一段感情失去太多,而如今,終於再沒有遺憾,只要有那個人,失去什麼都在所不惜。只能說,人與人走的是不同的路,象玉書,象守成,象尚文,崇學和自己,大家看到的景致風物沒有好壞之分,只是不同罷了。
玉書覺得自己跟崇學是一條路上的人,那是因為自己很努力地,跟他走在一條路上。人生那麼多岔路,要始終走在一條路上,並非易事。他與尚文擦肩而過,再跟崇學亂世相許,只是一日不到人生的終點,都不知道,最後的一段路,與誰同行,又或者,寂寞終老?
仰恩沿著黃埔江慢行,迎面吹來濕冷的江風。守成的猝死,似乎是一面鏡子,反she出戰亂中,人們恍惚的惶恐,此刻,他心裡皆是對崇學的思念,不禁默默地問,假如明日我死於非命,今日,應該跟你說些什麼?
暮靄沉沉,楚天壯闊,似看見那人威嚴儀表,挺拔雙肩,似聽見他莊嚴的聲音,撫胸而言:「一輩子,你是我的一輩子。」
模糊的瞬間,有的往事慢慢淡化,有的卻越發鮮明,直到聽見一聲淡淡的:「恩弟。」
並不覺得驚訝,象是等待了很久的人終於出現,仰恩微微側頭看過去,身邊的人,穿著米色風雨衣,雙手抄在口袋裡,黑色的禮帽低低地壓著,幾乎看不見他的眼睛,原尚文,並不如想像的那般落魄,相反,他看起來成熟多了。
是,過了三十,已入而立之年,當初那與自己在北陵打雪仗的大小孩,已經為人夫,為人父,有了自己的理想和事業,再不復當年的少不更事。這幾年來,仰恩在上海風光無限,總算在明處,而尚文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偷著觀察自己多久了。
許多次暗中他跟梢偷看,仰恩並非全無感覺,只是沒有揭穿罷了。此刻,終於這般坦然端望著,那眉稍眼角淡淡的風霜痕跡,一股淺淺的澀,從仰恩的舌底瀰漫至整個口腔,口中無言,心裡卻反覆盤桓著納蘭性德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故人心,變,是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