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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02 作者: 曉渠
《春寒2青山遮不住》作者:曉渠【完結】
簡介
大上海,十里洋場,晝夜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在燈紅酒綠的繁華中,漸漸開始的一段愛情,還未來得及成長成熟,就必須面對戰爭的考驗。兩對戀人,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你是我的一輩子。」
為了這樣一句誓言,肖仰恩隻身留在淪陷之後的大上海。
丁崇學不在身邊,原尚文再次出現,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該幫助別人,還是先保住自己?
舊愛新歡,責任選擇,排山倒海而來。
究竟要怎要,才能突破重重難關,才能……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
第一章
我本是一潭死水,
為了你,
已然決堤;
你若是我的河流,
可能為了我,
改變流淌的方向?
民國二十三年冬,陰雨連綿。法租界,呂班路萬宜坊。
上海的冬天,遠沒有北方的嚴寒,卻是濕漉漉陰冷,加上南方室內沒有齊全的取暖設備,屋子裡有時候甚至要跟外面一個溫度,讓向來畏寒的仰恩有些吃不消。碰上濕寒天氣,身上每根骨頭都叫囂著難受,疼得喘不過氣。折騰了一天一夜,此刻似乎消停了些,他裹著兩床棉被縮成一團,倚靠床頭坐著,呆呆望著外面是一大片灰朦朦的天,有幾日沒見過日頭,人都要發霉了。手裡的一卷書,顛顛倒倒看了一整天,裡面寫的什麼也是沒讀進去。
難耐地換了個坐姿,頭腦里翻來覆去都是玉書前日裡有心無心的一句:「不會吧?丁崇學對五太太的感情你楞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那我還真是高估你了……你當他心裡那個人是誰?」
仰恩壓根兒就沒往那個方向猜想,他以為……他以為,崇學喜歡的,是,男人。心裡無緣無故糾纏的一股不耐, 讓本來就滾燙的臉頰變本加厲地燃燒起來,整個身體都似著了火,湧上心頭卻成了酸酸的,是煩躁麼? 還是別的什麼?四處亂竄著,找不著發泄的出口。
窗外,黑色卡迪拉克冒雨停在大門外,丁崇學拋開準備為他撐傘的楊副官,急步向這邊走過來。仰恩心裡不禁呻吟:「這死大翠兒,又自作主張……」
他到了上海不久,肖仰思就把大翠兒給送了過來照顧。仰恩本來以為是姐姐不放心,才在自己身邊安排個耳目,確保自己跟崇學之間的交往保持在她可控制的範圍內。不料,這丫頭跟丁崇學穿的竟是一條褲子,完全成了他的內線。偶爾氣不過,責問她怎麼總向著崇學,她還理直氣壯地,「我本來就是原家的下人,他是原府的二少爺,不聽他聽誰的呀?」
很快,渾厚的男中音從走廊的一端向著自己房間的方向飛快靠近:「怎麼會發燒? 看醫生了麼?」
「周末從盛家回來的時候淋了雨,就是恩少爺不讓請大夫,沒辦法才叫您來……」
大翠兒還沒說完,仰恩就聽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仰恩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
丁崇學的耐性極好,雖然平日裡少言寡語,卻從沒在仰恩面前發過脾氣。因此仰恩並不畏懼他,並且故意保持沉默。崇學再敲了敲門,「你不看病也把飯吃了,大翠兒說你一天沒吃東西。」
就不說話,看你能撐多久!仰恩緊緊地握住手裡的書。崇學又試了幾次,見仰恩是鐵了心找彆扭,只好對站在一旁的大翠兒說:「你下去準備些吃的,一會兒送上來。」
大翠兒應了一聲,轉身下樓,他才低聲對裡面說:
「仰恩,別使小性子,吃飯吃藥,我讓醫生……」
「砰」地一聲巨響,象是一本書給狠狠擲在門上,崇學沒準備,不禁給那聲驚得往後撤了一下臉,連忙閉上嘴巴。仰恩向來擅長自持,是個非常能沉得住氣的人,今日這脾氣發得莫名其妙,丁崇學心神轉動,便猜八九:「夏玉書跟你說什麼了?」
「你自己去問!」
雖然語氣極端不悅,卻終於開口了,崇學心裡鬆了口氣:「不是跟你說,他的話別全信……」
門「忽」地給拉來了,露出仰恩帶著慍怒的臉,看著他的目光帶著火焰:「不全信? 該信哪一句?不信哪一句?」
「他到底說了什麼?」
仰恩倔強地抿緊了嘴唇,他不知道心裡那種落空的感覺從何而來,也許是身體不適引來的遷怒,誰讓他在上海只認識丁崇學,活該他倒霉。可被崇學這麼一問,他自己先楞住了,難道自己的火氣都是因為玉書的一句話麼?
「你走吧!」這一刻面對崇學讓他心虛,「見你心煩。」
門「砰」地又合上了。看來兩個人太熟了也不好,時不時給仰恩深藏的尖利小爪子冷不防地伸出來抓一下,能疼半天。丁崇學對著門呆立了一會兒,只得下樓。
自從到了上海,仰恩精神上休養得很好了,全新的城市,與玉書的重逢,陸續接了些翻譯和家教的工作,這一切都幫助他又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看著他一天天開朗起來,一直低調迴避各路訪客的丁崇學,從月中才開始一些正式的社交活動。誰知道本來好端端的一切,又給夏玉書這個麻煩精擾亂了,他怎麼就改不了興風作浪的本性?既然禍是夏玉書惹的,他就得來收拾殘局,走出門時,丁崇學心裡已經有了辦法。
不是為了你好麼?我還真好心賺了個驢肝肺!一邊在心裡憤憤不平地抱怨,夏玉書來到仰恩的臥室門前,揚手敲門:「肖仰恩你有種給我把門打開!我上輩子欠你們兩個是不是?哪有這麼欺負人的啊?」
仰恩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漸漸地看了點書,卻給玉書幾乎帶著哭腔的高聲呼叫給驚個正著,連忙開了門,心急地問道:「這是怎麼了呀?」
不料門外的臉帶著狡猾的微笑,輕輕扔了句,「跟你演戲呢!」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屋,「不這麼著,你能給我痛快地開門?當天底下的人都跟姓丁的木頭那麼傻?」說著自己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我給你買了『奉記餛飩』,你趁熱吃點兒。」
仰恩身上的熱度慢慢退了不少,正覺得有些餓,也沒推讓,拿起來便吃。他深知為了感情糟蹋身體的苦處,發誓無論如何都得對得起自己的健康,無奈當那種情緒排山倒海傾軋上來的時候,想控制自己竟是那麼的難!這會兒再去回想下午對丁崇學的態度,難免尷尬,怎能如他所說,跟他耍小性兒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崇學無所顧忌的?那雙堅定厚重的臂膀,不苟言笑的臉龐無意間透露的溫柔,那份掖藏不住的關懷,和為此付出的忍耐……並非始於上海,仔細想想,其實可以追溯到北平,甚至奉天了。那些是他不想再碰的東西,此刻卻似乎梅雨季節弄堂里的霉印,潛滋暗長,努力不去思考,不做無端的猜測和總結,可仰恩的心裡漸漸地,有些惴惴不安。
夏玉書看著仰恩默默吃飯時,再度陷入沉思的眼神,想了又想,終於沒忍住,開口問:「姓丁的對你,現在是司馬昭之心,可你是怎麼想的啊?」
其實玉書已經不是第一次問到他與崇學的關係,只是他向來不正面回答,顛三倒四地便換了話題,玉書這次才說得如此明了,讓他無從推脫迴避。可仰恩心中確是沒底,捋也捋不清,索性繼續保持沉默,他知道玉書沉不住氣,必定要唧唧喳喳說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玉書似乎並不急於迫他說穿答案,自顧自繼續:「是因為你對他壓根兒沒感覺呢?還是因為心裡放不下原尚文?」
「實話跟你說吧!我是故意告訴你丁崇學喜歡五太太的,就是想看看你的反應,沒想到你醋勁兒還挺大,楞把姓丁的給踢出去了,哈哈,好!看他也有今天,我心裡其實痛快著呢!可我跟你是真朋友,不能看著你受罪,還在一邊幸災樂禍,怎麼也得開導開導你。人呀,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一棵樹不結果,你就不會換棵樹?原尚文有什麼好?我打一開始就沒看上他,以為自己什麼高級品呢!」
「那你又鼓勵我們在一起?」仰恩終於吐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你死心塌地先喜歡上人家了?就不說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跟人學著當兔兒爺。你那年紀懂什麼呀?就是小孩子的初戀情結,為了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著迷。」
玉書開始還是打著「開導」的名義,唧哩呱啦地損他,慢慢地聲音低下來,眼睛裡多了些婉轉,「初戀呀,就是那還沒熟透的果,等不及了咬一口,都是酸的。」
仰恩心裡對玉書的那個師兄是有些好奇,卻又不好開口問。很多傷痕,因為還沒有痊癒,碰是會疼會流血的,當真哪天可以拿出來與人相談,多是痊癒了,再不計較當年的恩怨。玉書對那人,畢竟還是放不下,才會藏著不說,就如同自己對尚文,雖是死了心,卻做不到置若罔聞,每每聽人提起那個名字,心裡總要彆扭一番。
「我當初搓和你跟他,也是存了壞心,」玉書說著,斜斜看了仰恩一眼,似乎有點心虛。
「嗯,」仰恩應了一聲,「你那會兒對崇學還不死心,排除異己麼!」
「你知道呀?」玉書驚大了眼睛,「那你還……?」
「我再傻,這麼多年也想明白了。」仰恩瞪了玉書一眼,「再說當時對他是沒什麼想法……」
「看你,說漏嘴了吧?」玉書眉目之間蘊含著一股捉到把柄的jian笑,「什麼叫『當時』沒感覺,那就是說現在已經不同了!」
仰恩給玉書截得沒話說,於是不再理他,心裡卻自己跟自己說,對崇學的感覺是與先前不同了,多了依賴,多了挑剔的心。那種挑剔,確是象戀人間的不滿,這讓仰恩隱隱感到不安,並不是他對過去放不下,只是如今的他,少了當年不顧一切的莽撞和率性,多了「越求之越不得」的恐慌,因此崇學對他越好,反倒讓他覺得心頭的壓迫越發沉重,兩個人要怎麼走,能走多遠,強求不來,委屈不得,不如順其自然。
雨,密密地織下來,對面法國公園裡的梧桐竟是一片葉子也沒有了。仰恩的心在此刻,總算是平靜安穩了,朝樓下看去,細雨中,那輛黑色卡迪拉克還在,熟悉的身影背對自己,靠車門站著,手上的香菸似乎到了頭,最後一縷青煙蕩漾在雨絲之中,漸漸淡滅,他的後背,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