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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3:03 作者: 染千江
    在五月節前的這幾天,王莊的佃農就開始了噴灑農藥,王莊的人會帶著原液和灑水壺與佃農們一起在田間勞作,每斤原液兌三斤水,儘量照顧到每一片良田谷地。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宴雲河才與佃戶有了近距離接觸,王莊面積大,他跟著走走看看,免不了要在佃戶家中歇腳。

    這日他就歇在了一個六口之家中,羅老漢今年五十有三,妻子早亡,兒子和兒媳育有二子一女,佃了王莊一百二十畝地,其中精細耕作的地有二十幾畝。

    在這個人類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的時代,羅老漢無疑是高壽之人。

    但常年的幸苦勞作還是體現在了他的身體上,他看上去像是現代八十多歲的老人。

    此刻他正用顫巍巍的雙手給宴雲河端上一碗茶水,宴雲河忙也用雙手接過,喝了一口,笑道:「好茶。」

    羅老漢就也跟著笑起來,好像卸下了面見尊貴王爺的拘束,「算不得什麼,都是自家做的,王爺不嫌棄就好。」

    「哪能嫌棄,倒是叨擾老丈了,老丈也坐。」宴雲河指指旁邊的木墩子,這就是這家的凳子了。

    羅老漢的小孫女倒是不怕生,見自家爺爺坐了,就依偎在爺爺腿邊,不錯眼地盯著宴雲河猛瞧,宴雲河見她可愛,就摸摸她的頭,讓身後的侍從聽風拿些糕點給她。

    旁邊的聽風早已對王爺的行為見怪不怪了,他們王爺現在對這些佃戶都比對他們好,他們都習以為常了。

    宴雲河與羅老漢閒聊起來,「老丈在這生活多少年了?」

    羅老漢道:「幾十年啦,年輕那會兒家鄉遭了災,和婆娘來洛城討生活,最後還是佃了些地,做了佃戶,之前朱老爺做主的時候,山那邊的莊子還是我們去修的呢。」

    宴雲河:「朱老爺?」

    羅老漢:「就是王爺之前的田莊主,說是亂王的老丈人,我們這邊往南那塊地,先前是李老爺的,現在都是王爺您的啦。」

    宴雲河這才明白,這些地原先都是造反王爺的黨羽所有,後來八王之亂結束,「宴雲河」就順勢將這些地占為己有,成為洛城附近最大的「地主」。

    之前他還疑惑,為什麼他會在洛城有個這麼大的王莊,原來這千頃地都是這麼來的。

    「佃戶還要幫著主家修房啊?」宴雲河知道這裡有個山莊,當然,現在這個莊子也歸他了,但對於這個莊子是何時建成的,怎麼建的,就一概不知了。

    羅老漢道:「王爺仁慈才沒使喚我們,先前的哪家有些事都是要佃戶出力的,不少時候還耽誤農時,莊稼長不好,交了租子自家也不剩什麼了,過不下去的也有,為此也死過人的。」

    他說著就連連嘆氣,像是怕宴雲河經他提醒要使喚佃戶,於是又對著宴雲河連連誇讚,頗是感恩戴德。

    宴雲河忙安撫幾句,接著道:「做那些活計都是不給工錢的?」

    羅老漢道:「都是白干,哪有給工錢這種好事,不死人就是好的了,做佃戶苦啊,耽誤的地種不好,主家管事還要說你懶,莊頭無賴時常搜刮,都是熬一天算一天。」

    旁邊的侍從早聽得歪嘴瞪眼,覺得這老頭子不識好歹,王爺對這些佃戶已經夠好了,這人還在這賣慘。

    羅老漢人雖老,但眼神沒問題,看見宴雲河身後這些人的表情,頓時醒悟過來,又連連賠禮道歉:「我老頭子多嘴了,如今是王爺當家,我們日子都好過多了。」

    宴雲河沉默一瞬,「老丈哪裡的話,這都是我該做的,這次給穀子灑了農藥,今年的收成應該不錯,以後會越過越好的,老丈放寬心便是。」

    羅老漢聽出他的真誠,抹抹沁出的眼淚,「會好的,我就希望孩子們以後也種王爺的地,那我就是入了土也安心。」

    宴雲河覺得仿佛有些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雙肩,羅老漢也知道自己不該說這個了,於是轉而說起農藥的事。

    期間他還問宴雲河,這菖蒲也就這個時節才有,要不要多儲存些,以免其餘時間沒得用。

    宴雲河則告訴他,每個時節都有能用來做農藥的植物,到時候若是發現需要用藥的,他會遣人教給大家,直到大家灑完藥從地里回來,宴雲河才與羅老漢告了別。

    靜下來的羅家院子裡。

    「爺爺,你剛才怎麼哭了?」小孫女抱著羅老漢的胳膊,懵懵懂懂地安慰他:「爺爺不哭。」

    「爺爺是高興的,你們日子有盼頭,爺爺高興的。」羅老漢也摸摸孫女的頭,將她抱在腿上坐著。

    從羅老漢家中出來,宴雲河這一路都很沉默,之後他又去過不少佃戶家,李家的婆婆說她生過七個孩子,有三個沒站住,現在的小兒子也體弱,為了給他看病只能賣地湊錢,就這樣成了佃戶。

    趙家的大娘說前兩年戰亂,他們只好背井離鄉,躲到這都城安穩地,為了有口吃的,佃了幾畝田地果腹,至今還未攢夠回家的錢。

    這些人家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苦衷成了佃農,他們大多數家徒四壁,宴雲河走進他們家裡的時候,他們將家裡的凳子用衣角擦了又擦,拿出最好的陶碗沖洗乾淨來上茶,招待眼前尊貴的王爺,甚至覺得榮幸至極。

    後來,宴雲河再去這些佃農家時,不再有前呼後擁的僕從跟隨,他覺得羞愧。看著自己身上即便再簡單也能稱一句華服的衣著,看著那土房茅屋,宴雲河甚至覺得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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