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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0:53 作者: 紅棗
他克制著內心的失望、憤怒和痛心,終於邁步,開始往回走。自此以後,他的世界裡將不再有林箏。
大提琴的聲音就是在這時突然在這片空茫的雪地里響起的。
譚湛聽到這琴音,頓住了腳步。他的內心充盈著欣喜、疑慮還有忐忑不安。
是林箏嗎?是林箏終於還是來了嗎?
而這久違的大提琴,那沉澱已久的弦音一旦綻放,那漂游的音律就如最低婉的歌唱。譚湛幾乎第一反應便是循著琴聲走去,去尋找林箏。
然而當他正準備一邊走,隨著旋律的行進,譚湛突然停了下來。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聽著這支曠野里突然響起的大提琴曲。
是《悲歌》。
無盡的哀愁化作了琴弦上的低沉嗚咽,而如果最初那些旋律像久別重逢般還帶了試探,那之後的旋律便如重新被喚醒靈魂以後的激烈,釋放出讓人近乎窒息般可怕而巨大的能量,宣洩出激烈而澎湃的情緒;那突如其來又消失無蹤的弦音,如生命般不可預測,如深秋湖水裡突然被淹沒的一片孤葉,在最初的靜謐後,最終消失於湖水的波瀾里,只留下悵然和迷茫。這旋律灰暗而沉重,激烈處猶如煙火綻放時的絢爛,低回處猶如煙花熄滅時的孤寂;猶如新生,又猶如死亡;猶如白晝,又猶如永夜;猶如極寒,又猶如酷熱;猶如風,猶如水;猶如生長,又猶如枯萎……
這支曲子的演奏者用了完全不要命一般的演奏方式,她的音樂直接而尖銳,直擊人心,沒有炫技也沒有刻意的加入演奏技巧,那完全是身體和靈魂都撲在大提琴上的演奏,就像是用雙手最柔軟的部分直接撩撥著那繃緊的琴弦,就算被琴弦劃破了皮膚,血噗得從指尖冒出來,就算指甲都因此劈斷,也仍舊毫不在意,一心要用最炙熱的情緒去表達,去傾訴。譚湛明明還沒有看到演奏者,卻總覺得,這位演奏著大提琴的人,眼淚也正在隨著這把大提琴的弓弦一起慢慢滑落。
她在演奏《悲歌》,也在演繹她自己。悲傷又沉重,失去了一切,也失去了自我,就像失去了故土的流亡者;失去了幼兒的母親;失去了雙手的音樂家……她在訴說著她一而再再而三失去的一切。
譚湛幾乎沒有辦法在前行,他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時的反應,那種震撼內心的音樂,仿佛讓靈魂都跟著顫慄起來。
這是林溪的《悲歌》,是林溪的演奏風格,是林溪的音樂,是譚湛不用看演奏者的臉,只要憑藉旋律,便能輕而易舉分辨出的林溪的琴聲。
譚湛的內心充滿了混亂、恐懼和驚愕不安,這不是用錄音帶播放的林溪的《悲歌》,而是實實在在現場演奏的音樂,這首《悲歌》,正在實時地被演繹,這片空地的空曠加劇了聲音的擴散和迴響,旋律還在繼續,就像有形般縈繞在譚湛身旁,而聽眾除了他,只有安靜佇立在雪中的樹木,還有不斷紛繁落下的雪片。
琴聲到了最激昂的部分,譚湛突然飛奔起來,他開始瘋了一般朝著音樂的源頭跑去,用這輩子他最快的速度奔跑起來,雪裹挾著風吹過,腳下也因為積雪而充滿了阻力,然而譚湛不會停,他要找到她,他的內心堅定而執著,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
隨著譚湛的腳步,他越來越接近那位神秘的演奏者,琴聲變得越來越響亮,如泣如訴,悲壯蒼涼。譚湛穿過一小片灌叢和樹林,隔著他眼前的樹木,便是那位《悲歌》的演奏者。他停下來,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走出去,去看清演奏者的面目。
真相是什麼?是林溪還是林箏?
譚湛的心中一個可怕的猜測正在慢慢成形,這或許才是真正的真實,然而他可以去觸碰它嗎?
捏緊了拳頭,又重新放鬆,多次往復,雪花又一次飄落在譚湛的周身,在長久的靜默後,他最終再次放鬆了拳頭。他從那棵樹後面走了出去。
柳暗花明般,走出小樹林以後,他的眼前豁然開朗般的是一片純粹荒廢的平地,而在這片空地的中間,他看到了林箏。
她穿著舞台演出用的禮服裙,披著皮草的小披肩,鮮紅色的長裙在雪的掩映中顯得燦爛又非凡,她的頭髮非常仔細地打理過了,吹成彎彎可愛的小波浪,帶著俏皮的弧度垂在肩上,她非常精細地化了妝,更顯得膚白勝雪顏如渥丹,美麗而艷麗的紅唇像是開在雪地上傲然的罌粟,她的手中就是那把曾被譚湛收藏過的大提琴「舒曼」,那是譚湛從擁有過這把琴後,第一次聽到它這樣綻放,它在她的手下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對於譚湛這般不速之客的闖入,林箏卻完全沒有給予任何反應,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完全沉浸在音樂里,不顧周身的寒冷,也沒有拂去她身上落下的雪片,她只是用盡全力般演奏,像是耗盡餘生生命般,她那樣小小的身體,迸發出的卻是令人甚至恐懼的力量和激烈音樂,她是那樣旁若無人,是那樣驕傲凌厲,是那樣無懼風雪。
對於這樣一場演奏,他只屏息般安靜地站著,隔著咫尺的距離,他所能做的就是聆聽。
也是第一次,譚湛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因為拿起大提琴變得如此不同,一掃往日的溫和,此刻的林箏變得凌厲到幾乎咄咄逼人,她那種原本就奪人的美貌變得更為驚心動魄,她的周身都仿佛散發著光,有些人的才華和光芒,是時光和艱辛的生活也磨損不了,也遮蓋不了的,就像一隻註定展翅高飛的鳥兒,她們的每一片羽毛上都寫著優雅和高貴。
心悸而動容,譚湛至此已經能確定,其實已經無法再稱自己眼前的演奏者為林箏了。她不是林箏,她是林溪。一直都是。
那場車禍里,死去的那一個才是林箏,活下去的是林溪,是此刻在他眼前的林溪。
在這場雪中,譚湛不知道自己竟然等到的是這樣令人震驚的真相。而那些細節,也都全部如圍繞著迷霧的迷宮般,終於露出它們原本的面貌,在荷蘭吃奇幻蘑菇也好、想成為花滑運動員也好、喜歡在水裡憋氣也好,從來不是模仿林溪,她本來就是林溪。
《悲歌》終於在充滿餘韻的悲傷里終止,周遭又剩下純粹的安靜,譚湛覺得仿佛能聽到每一片雪花墜地的聲音,他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很慢,感官卻變得很敏銳,他看著眼前的女孩終於放下大提琴,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拂去了身上的雪。
譚湛看著她的大提琴,他開始理解她對」舒曼「的執念,因為那原本便是她的琴,那是她才能喚醒的琴,是她才配得上使用的名琴。
眼前的女孩終於收好了提琴,她抬起頭,直視著譚湛,臉色被凍得發白,眼睛卻像是跳躍的火焰。
「譚湛,我想重新和你做一次自我介紹。」林箏朝他伸出凍得通紅的手,像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你好,我是林溪。」
☆、第三十二章
譚湛只覺得這一刻有些恍惚,曾經,能夠結識林溪,甚至在某段時間內,都是他的夢想,他實在喜歡林溪的大提琴曲,她曾經是他心裡古典音樂界裡最愛的音樂家,他以為她早已在七年前去世,他一直惋惜沒能聽到她現場演奏的《悲歌》,然而現在林溪卻站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的,就在前一刻,為他一個人在雪中演奏了他愛的《悲歌》,她朝自己伸出手,他直到現在才知曉,他愛著的人,一直是她。他愛的音樂家是她,他愛上的女孩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