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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8:58 作者: 舍念念
你到底是以一個什麼身份在這裡?家長?家屬?是家人的,可是家人為什麼要這麼不自在。
孔澤瞿已經蹲了半天了,腿開始發麻,於是想站起身的,手試著往出抽了抽,見被攥的緊緊,孔澤瞿抿著嘴強行把自己的手拿出來,無視趴著的孩子不安定的狀態。
他已經三十六三十七了,可她的人生還沒開始,她才十六七,甚至都沒有成人,真的還是個孩子,大孩子。
就那麼穿著睡衣,孔澤瞿背手站在病房的窗前,外面城市裡該亮堂的地方燈火輝煌,街上也照舊是車流如注,天上的星子看起來也很亮,只有窗玻璃上映出的他的身形模模糊糊時隱時現。
本來就是個不該見光的人的,時常讓別人看不見你就對了,養個孩子,到了合適的時間就送出去罷,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
夜半天快亮的時候,玉玦醒了,睜眼的時候還有些迷糊,陌生的牆壁和昏暗的光線讓她不知道現在在哪裡,她還沒有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兒呢,等身子一動後背上的疼痛讓她倒抽了口氣,在城東的那荒山裡面發生的事兒立馬就想起來了。
即便後背疼的鑽心,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可玉玦還是聞到了這空氣里原本沒有的一些氣息,她像個動物一樣,嗅覺竟然比大腦還快一步著急就要起身去看。
「別動。」肩上放了一隻手,從身後傳來這兩個字。
先前的病房過於安靜,床頭的燈光也很昏暗,這兩個字悄悄兒說出來的,玉玦留在眼眶裡的眼淚「簌」的一下就掉下來了。她印象中,孔澤瞿除了在書房裡的訓話之外和她說的話就只有吃喝之類的那麼一兩句話,而且語氣也是經久不變的帶了嫌棄和恨鐵不成鋼的那樣,那樣純粹的關心或者什麼她都長了這麼大了,沒有過。
「很疼麼?」玉玦蓄在眼眶裡的眼淚泡掉下來砸到床的聲音很響亮,「啪嗒」一聲,孔澤瞿聽見了,遂問。
玉玦還帶著氧氣罩,想伸手將氧氣罩拿下來,胳膊一動後背又是一疼,於是自然瑟縮了一下。
孔澤瞿轉到玉玦臉側,伸手解了氧氣罩,看見玉玦臉上留下眼淚痕跡,因了玉玦這會兒不能動彈,這人就那麼很無心的順手擦了。
可是玉玦臉上的眼淚竟然是越擦越多,孔澤瞿皺眉,習慣性的要呵斥玉玦的,他一直很討厭玉玦的掉眼淚,眼淚當然是弱者的象徵,毫無疑問,玉玦當然不能有眼淚。這還是自打小時候他看見還是小小孩兒的玉玦掉眼淚之後的頭一回,「不許哭,給我忍住。」這人呵斥。
呵斥也不管用,眼淚還是越來越多。孔澤瞿是在玉玦臉的這側,這會兒這人躬著腰,於是玉玦就很能看清他的臉,兩個人挨得也很近,如果是以前,在孔澤瞿跟前她肯定是不會哭的,抽噎都不會有一聲兒,可是這會兒這人是給她擦著眼淚呵斥的,她怎麼能忍住,她的臉上還放著他的手,她怎麼能忍住。她怕疼,可是這會兒後背上其實不疼,而且她再怕疼,她更怕孔澤瞿嫌棄的眼神和疏離冰冷的語氣,于是之前就怎麼都會在這人跟前不會哭的。
眼淚越來越多,孔澤瞿有些驚慌,玉玦就那麼睜著眼睛,眼淚就從那雙眼睛裡往出冒,更泉眼一樣,眼淚怎麼就這麼多,畢生都沒有見過誰哭成這樣,孔澤瞿用了更嚴厲的語氣「再不許哭了。」玉玦想笑來著,眼淚總之是止不住。
「很疼麼,真的疼成這樣了麼,這點疼怎麼就忍不住,應該能忍住的,忍住。」孔澤瞿語很有些語無倫次,先前那兩句呵斥了半天玉玦還是哭著的,於是這人也不再呵斥了,這句半是跟玉玦說半是自語。
這個樣子男人其實有些不自知的傻氣,一點兒都不跟平常那樣站在二樓冷冰冰的說上來,或者站在老遠說吃飯了,或者在車裡說句上來就轉頭。
孔澤瞿這樣,對玉玦來說跟神跡一樣。
孔澤瞿兩手都被淋濕了,他其實給玉玦擦了半天眼淚了,從躬著身變成蹲在床邊兒上了,兩個人視線是相平的,見玉玦一直掉眼淚,孔澤瞿真以為是疼的,心裡邊是想這孩子眼淚這麼多以後肯定不能主事的,邊是想著該叫醫生來看看。所以就要起身去叫醫生的,只是他剛一抽手,手立馬被攥住了,然後被按在了掉眼淚的那張臉蛋上。
孔澤瞿身形一僵,低頭看玉玦,玉玦眼睫濕透,眼眶鼻頭都泛紅,嘴也跟腫了一樣跟著有些紅腫,這會兒就那麼側著頭費力的也看著孔澤瞿,眼睛帶水清亮清亮,看了半天,然後就垂睫看床單了。
手被按在那張臉蛋上,玉玦的手已經掉到床單上了,孔澤瞿沒動,半天了,只是默默把玉玦又溢出來的眼淚擦掉,然後吁了口長氣,說「別再哭了。」
玉玦勉強止了淚,孔澤瞿見狀,「我去叫醫生。」然後站起身,從床的這頭慢慢消失。
他知道的,玉玦知道。
好一陣子之後,醫生來了,被那基地的動物抓傷,其實連住院都不用的,那基地的那些個動物都是用來訓練人的,該打的疫苗該注意的都注意了,所以就算抓傷很深問題也不是很嚴重,只是玉玦帶了哮喘,所以這才在醫院,叫了醫生來,無非是叫調節情緒注意哮喘,注意體溫,至於外傷,這幾天自然有人會來換藥,傷口結痂就讓它自行癒合就好了,也沒有其他問題。
醫生說了這些,孔澤瞿聽了半天,然後問「能給止疼麼現在。」
止疼是可以的,只是玉玦哮喘嚴重,阿片類這種輕度止痛的會誘發哮喘,重度止痛的嗎啡類又會引起其他副作用,於是建議還是不要使用止疼藥。
醫生這麼說,孔澤瞿有些不悅,說的這些跟推諉或者藉口一樣,醫院連這點事兒都辦不到是幾個意思,只是到底沒有發作,只示意讓醫生出去。
「醫生都沒辦法,疼就忍著。」孔澤瞿這麼說,玉玦看不到他的臉,只是察覺了他佯裝的泰然。
佯裝,裡面有個佯字,還有個裝字。
玉玦那麼一下之後,兩個人就都沒有說話了,玉玦暫時沒有出聲兒也沒有再哭,孔澤瞿一晚上沒睡,臉色看起來其實沒有什麼變化。玉玦記得上歷史課的時候那歷史老師是個老學究,博聞強識,講歷史講著講著就拐到別處去了,說說那些個偉人的事兒,說說歷史上名人的逸事,講著講著最後總是落到這麼一句話,真正干出大事兒的人都是精力充沛的人,四五天不睡覺是常有的事兒云云。
玉玦想起方才離得近了看見孔澤瞿的臉還像一朵花兒一樣,莫名其妙就想起歷史老師的話,胡思亂想,他精力充沛最好等她個二十年什麼的。
窗外的天終於亮了起來,玉玦那會兒胡思亂想的時候竟然迷迷瞪瞪睡過去了,忽然間驚醒的時候就看見窗外亮了起來,第一反應就是確定孔澤瞿在不在。
怎麼空氣里那人的氣息淡了些呢,玉玦著急,想扭頭來著,可實在是不能動彈,單個手還能稍稍動彈一下,不撐起身子扭頭簡直跟登天一樣難,於是期期吭吭半天,病房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那人不在了,孔澤瞿不在了。
「孔澤瞿,孔澤瞿……」
病房外面,孔澤瞿站在走廊里掐滅手裡的煙,走近了兩步聽見裡面那小孩子一聲聲叫他的名字,臉都僵了。
他聽見玉玦叫孔南生是怎麼叫的,他比孔南生都大個幾歲,怎麼就連名帶姓的叫他了。
孔澤瞿拍了拍身上讓煙味兒散了點,然後往病房裡走。
玉玦聽見病房被推開,緊接著孔澤瞿的聲音傳來」怎麼叫人的?」
玉玦先是安心,然後有些驚慌,她怎麼把平時在心裡叫他名字的事兒叫出來了。
☆、甜繼續
孔澤瞿進來了,玉玦頭在靠窗的那面,於是就看不見孔澤瞿僵掉的臉,只聽見這人呵斥的聲音,於是慌慌張張支支吾吾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叫了人家全名兒。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個傳統的不得了的男人,連讓人教給她的也大多是很遵循那些個舊的東西,不知道規矩叫長輩的全名兒那可是了不得了。
玉玦心道,就沒拿你當長輩,還不能叫全名兒?可是想是這麼想,真哪敢說出來。
於是就這個那個唔嗯了一通,末了總算是說了一句,「就是一著急不知不覺……」這話說的很有些愛嬌的味道,於是孔澤瞿也就再說不上其他,只是又嘆了口氣說道「以後不許了。」
玉玦聞言,脆脆的「嗯」了一聲兒,這事兒就了了。
從昨晚到現在,病房裡的孩子展現了孔澤瞿這七八年都沒見過的樣子,一方覺得自己不該縱著孩子,一方覺著這孩子這樣很是有些新奇,穆梁丘那時候老跟他說讓玉玦像個孩子一樣的過點日子吧,那個時候他很不以為然,怎麼就過得不是孩子生活了,他又沒讓她去整頓個大公司,這個時候卻是突然想起了穆梁丘的話,又見躺床上的孩子嬌嬌嫩嫩,心道自己怎麼把這樣的孩子交給南邊兒的同時那副愛掉眼淚的樣子又讓他心下有些發軟,孔澤瞿再次覺得當初該找個男孩兒的,自己現在上了年歲心也變了。
找個男孩兒和自己上了年歲是近些日子孔澤瞿時常能想起來的兩樣兒事。
兩個人就那麼坐了一會兒,不多時醫生進來要給玉玦換藥,這下病房裡的兩個人都緊張起來。昨天玉玦昏睡著不知道她後背是個什麼情況,孔澤瞿是知道的。玉玦後背肩胛骨下面那個抓痕過於深,必須要針線fèng合的,只是玉玦因為哮喘的原因一來就給打了鎮靜劑,那會兒fèng合的時候麻藥就不能同時上,但是傷口又不能那麼裸著,於是醫生緊急做了粘合。這會兒要重新換藥的話,就得把粘合的東西撕掉,重新清理,然後消毒,然後fèng合,也就是說,那傷口要再次撕裂。
孔澤瞿想起玉玦的掉眼淚,一時間真想趕緊出了病房躲得遠遠兒的。
孔澤瞿就算穿著睡衣也很有些清貴的味道,在外面不說話的時候就是個不讓人親近的模樣。醫生有些個為難,因為接下來的事兒必須要孔澤瞿的幫忙,他還記著昨晚這個男人安撫病人的機械的手勢,看得出來不是經常安撫人的人,只是一會兒他要進行fèng合,病人必須要家屬幫忙安撫才能稍稍不讓哮喘發作。
「一會兒希望您能幫忙讓病人情緒穩定下來。」醫生這麼說,孔澤瞿聞言用很是銳利的眼神看了醫生一眼,見醫生一個瑟縮然後走過去轉到玉玦那面兒。
「一會兒疼也要忍著,不許哭,也不許動。」孔澤瞿坐在床邊兒上,一手伸過去壓著玉玦右肩膀,一手掌著玉玦腦袋瓜子,其實就是個半攬抱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