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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6:06 作者: 雲拿月
    老舊的巷子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蜷縮在城區一角, 入目幾乎都是有些年頭的建築。

    沈晏清的車開不進去, 後一段路用腳走, 幾分鐘內彎彎繞繞轉過巷道, 跟在程隱身後,見到了那個讓她火急火燎趕來的小孩。

    踏進院門的時候, 程隱腳下頓了一瞬。

    小楊鋼坐在孫巧巧門前空地的大石塊上, 微昂著頭,靜靜望著天發呆。這座舊房子分左右兩邊,一是孫巧巧這邊, 另一邊原本是他和他養父的『家』。

    他看見程隱,眼裡亮起稍許光, 又一點一點熄滅。

    小楊鋼坐著沒動, 亦沒開口, 臉上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深沉和木然。只有那雙眼睛, 紅通通的,是哭過後的模樣。

    程隱走到他面前, 向上次一樣,蹲下和他說話。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吃飯了嗎?」

    本以為在這樣的時刻他對外來人會有抗拒,不想, 他對程隱的觸碰毫無牴觸, 只輕輕點了點頭,說:「吃了。孫姨煮的。」

    還是一樣安靜----或者說,比上一回見到他,又更安靜了幾分。

    沈晏清站在程隱身後,隔著兩步默不作聲地看。

    這個小男孩,身體瘦弱,臉色微黑帶黃,站出去並不是會讓人一眼心生好感的類型。那雙眼睛倒是乾淨,黑白分明,澄澈得一塵不染。

    他雖坐在石塊上,背卻繃得直直的,姿態端正。

    很奇怪,只是一個照面,聽他稚嫩聲音回答了一句話……沈晏清莫名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程隱的場景。

    程隱和小陽剛說了幾句話,都是閒事,沒有提及他養父一字。

    正要找孫巧巧,她就從屋裡走了出來。

    孫巧巧為小楊鋼的事煩了幾天,一見程隱來了,當即要和她說。還是程隱心細,沒忘記孩子在場,讓小楊鋼在院子裡不要亂跑,示意孫巧巧進屋,之後才開口。

    事情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夠麻煩。

    最大的問題便是小楊鋼的去留。

    程隱聽完事情經過,思忖一會兒,問:「他養父有沒有說過他得了什麼病?」

    「不清楚。」孫巧巧說,「大概要翻一翻遺物,找找看有沒有病歷什麼的。」

    程隱又問:「孤兒院的人有沒有說怎麼處理他念書的事,轉學籍還是?」

    孫巧巧道:「這件事有點麻煩,他去孤兒院,可能要暫時停學。」

    程隱皺起眉頭。

    「孤兒院的事,可以先放到一邊。」一直沒說話的沈晏清出聲。

    程隱抬頭看他。

    他和她對視,道:「學籍不動,先檢查身體。他最大的問題不是去留,是病。」

    沈晏清的話沒錯。

    首先要知道小楊鋼得的到底是什麼病,或個人,或醫療組織,儘可能找到方法將最大的癥結解決。否則,一個有先天病的棄兒待在孤兒院裡,既不可能被領養,孤兒院亦沒有足夠的條件給他治療,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孫巧巧面露難色,「我上工時間不穩定,還有官司,事情太多不方便照顧他,我這裡條件也不好……」

    她尚處在人生低谷,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吃住的事我讓人處理。」沈晏清對程隱道,「送回家裡,或者我那兒。」

    程隱想了想,接受了他一半的提議,「去我那。我的公寓收拾一下,書房可以給他住。」

    如此說定,他們倆當即要帶人走。

    孫巧巧怕不好,猶豫道:「街道委員會和孤兒院的人還在隔壁商量……」

    「其餘事情我會讓人過來處理。」沈晏清一句話打斷她所有擔憂。

    孫巧巧原先沒有太注意他,這幾句下來才認真打量。見他軒昂俊朗,氣度不凡,隱約透出一股迫人的氣勢,心知他肯定不是等閒人家。

    越發拘謹之中,又對他們願意施加援手多了幾分感慨和感激。

    送他們出門時,孫巧巧忍不住道:「程小姐,您的好心腸一定會有好報的。」掃到沈晏清,又加了句,「這位先生……是程小姐的男朋友?」沒等程隱回答,她嘆著氣抹了抹眼裡湧上的濕意,「你們都是好人……」

    程隱因她的詢問頓了一瞬,下意識想反駁,錯過時機沒及時在話頭空擋回答,只得當做沒聽到她中間那句。

    沈晏清瞥了她一眼,也沒開口。

    屋外,小楊鋼乖乖坐在原處一動未動,程隱過去牽他的手。

    他抬眸,直視她問:「姐姐,他們說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現在是不是要走了?」

    「……沒有什麼該去的地方。」程隱說,「跟我走,去我家,你怕不怕?」

    小楊鋼看了她一會兒,眼裡清楚映出她的身影。

    他慢慢搖了搖頭。

    「我不怕。」

    小楊鋼在程隱公寓住下。

    程隱白天要工作,沈晏清差了個阿姨過來照顧,另安排了一位司機,每天接送他孩子上學。他的學籍暫時還在原先的小學,那地方離這片有點遠,坐公車不太方便。

    小楊鋼的事還沒處理,報社那邊派下來新任務。

    程隱被安排去採訪一位近年在網絡上紅起來的文青作家。

    這位採訪對象出過幾本書,其中一本拍了電影,還開了一家餐廳一家咖啡廳,養貓養狗,深得文青喜愛。在現實生活中雖然知名度不廣,但在網絡上擁有數量不小的粉絲,是網際網路時代的『特色名人』。

    程隱本來以為只是一件正常的工作,不想,約好見面之後,被對方放了三回鴿子。

    幾次下來是個人都能察覺不對,程隱不傻,自然察覺到人家對自己的不善。

    這位文青是個男的,網絡用名朗察寧,也是他的筆名。

    在接到任務之前,程隱根本不認識他。

    事出必有因,被耍了三次,第四次程隱親自到他個人工作室樓下堵人。

    一樓大廳側邊有咖啡廳,她點了杯咖啡,從三點起就坐著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想看到的身影遲遲不出現,不想看到的人,偏偏遇上。

    舒哲突然出現。

    悠悠走到程隱桌邊,臉上噙著笑,和她問好。

    「真巧,在這也能碰上程小姐。」

    程隱沒起身,連動也沒動一下,看他的目光極盡冷淡。

    舒哲拉開她對面的位置,自顧自坐下,「程小姐在等人?」

    程隱不理他。

    他不在意,繼續道:「想見什麼人,需要我幫忙麼?樓上幾家公司我都熟。」

    程隱正想起身走,目光落到他隨手放下的小蛋糕紙盒。

    動作一頓。

    盒身上,印著一個『朗』字。

    舒哲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瞥了一眼,「程小姐想嘗嘗?我朋友工作室用來招待客人的點心,味道很好。」他挑眉,「外面吃不到。」

    滯了一下,胸腔悶著的那口氣升騰,程隱反倒生出想笑的情緒。

    看來今天也不用等了。

    她和這位朗先生的確沒有過節,但她和朗先生的好友----面前的舒哲----恩怨多到算不清。

    程隱當即站起身。

    「好久沒見秦皎。」舒哲忽地出聲,「秦副總近來可好?」

    耳朵里血管突突跳起來,程隱僵著背脊,躥起一股寒意。

    舒哲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唇邊笑意加深,「幾次碰見,程小姐都是一個人,怎麼,秦副總連陪朋友喝下午茶的時間都沒有?」

    程隱直直凝著他,許久許久,開口:「舒先生這樣刺激我,是忘了舒窈捂著臉慘叫的樣子了?」

    舒哲變了臉色。

    她就這樣看著他,暗cháo洶湧。

    而後驀地勾唇,笑意陰測,眼裡冷沉沉一片,黑得幽深,涼意駭人。

    「你敢再碰秦皎,我就敢再一次----劃爛舒窈的臉。」

    她欠秦皎的,僅僅這一樁,就夠她內疚一輩子。

    明明是她和舒家兄妹的齟齬,舒哲卻將遷泄到秦皎身上。

    如果不是舒哲強了秦皎,她不會失去理智在舒窈臉頰上劃出那一道長痕。

    如果不是臉受傷,舒窈不會抑鬱幾度尋死。

    ----更不會,有後來泳池邊那一場爭執。

    沈晏清和沈修文兄弟兩一同回了沈家,沈承國在書房,先見了沈修文,沒多久談完話,換沈晏清進去。

    老爺子今天精神不錯,坐在書桌後頭。

    只是張口問的第一句話便不太好:「你和阿隱,還在鬧彆扭?」

    沈晏清不知道該怎麼答。

    沈承國見他不出聲,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放下茶杯,又問:「最近舒家那丫頭似乎回來了,找你了麼?」

    沈晏清嗯了聲。

    「你見了?」

    「沒有。」他說,「我沒空。」

    「舒哲沒找你麻煩?」沈承國微微眯眼。

    「……沒有。」

    沈承國哼笑了聲,對他的回答未發表意見。而後道:「舒哲那孩子,行事急躁,失分寸,欠妥當,性子一點都不像他爺爺。」

    沈晏清沒吭聲。

    本也不是為了批評舒哲,隨便說了兩句,沈承國的話轉回程隱身上。

    「阿隱說結婚作罷的事,你知道麼?」

    沈晏清臉色微沉,點了點頭。

    早在她回家那時就和他說了。

    「你有什麼想說的?」沈承國問。

    沈晏清皺眉,正在斟酌,又聽沈承國道:「你不同意?」

    他點頭,說:「是。」

    「那你得自己去和阿隱說。」沈承國淡笑,「這事我做不了主。當初定下,是你們兩個自己點的頭,現在她不願意,沒有硬摁著她的頭喝水的道理。」

    沈晏清抿唇,臉色沉得跟木頭似得。

    兩個人都沒說話,氣氛安靜。

    沈承國看了他半晌,忽地開口:「既然你現在這樣態度……那麼,當初我問你的話,你應當重新想清楚了?」

    沈晏清抬眸,祖孫倆目光對視。

    程隱把舒窈臉頰劃破那一年,廖老太太去世幾年,廖家人早已搬離,自然沒他們的事,反倒沈舒兩家差點起了隔閡。

    舒窈送醫的一路嚎哭不止,景象悽慘。

    沈晏清接到消息趕過去,在醫院走廊上和程隱對峙無言,抬起了手,卻怎樣也揮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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