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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5:05 作者: 艾小圖
程端五高興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她知道是陸應欽和歐漢文用了「非常辦法」,但是她是個自私的母親。她只想能救回自己的孩子,別的,她什麼都不在乎。
只是,最最殘忍的,便是這安排一切苦難的老天。
她可憐的孩子,還沒等到手術的一刻,就發生了大的變故。
一場不退的高燒讓冬天的情況進入前所未有的危險。
孩子一直叫喚肚子疼。可是他很堅強,一下都沒有哭。端五知道他疼是內臟在出血了。他每天都拉肚子,便血。可是他卻忍著不向她哭。他身上汗涔涔的,衣服都被汗的皺巴巴的。去年秋天生病以來冬天就沒有再洗過澡了。這孩子以前一到天氣冷了就不愛洗澡,邋遢的很,生病以後程端五不敢讓他洗,怕他感冒。起初孩子很是高興,越到後來,身上髒的難受了,孩子叫嚷著要洗澡。程端五也只敢拿毛巾給他擦擦。化療以後,孩子的抵抗力很差,很容易生病,醫生也和程端五說過,很多白血病患者最後離開不是因為白血病本身,而是因為感染。
程端五不敢冒任何的險了,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把孩子保護的很好。
可是孩子畢竟是孩子,他的承受能力不比成人。這麼久以來的治療已經讓他心和身都瀕臨崩潰了,可他怕程端五看了難過,還強忍著。
這一切程端五都看在眼裡。
骨髓源找到了。但是醫生也講得很清楚,如果移植,現在開始還要進行幾輪化療,要做骨穿重新查類型,做腰穿,抽血那更別談了,基本上有點症狀就要抽。以孩子現在的情況,也許還沒到移植手術,就走了。
治療的過程有多難過,程端五都看在眼裡。
化療讓孩子開始掉頭髮,護士替孩子把頭髮剃了。冬天摸著光溜溜的腦袋問程端五:「媽媽。夏天到了嗎?為什麼要剪頭髮?」
程端五眼淚止不住的流。這孩子很久沒有照鏡子,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以前每年夏天程端五為了讓孩子涼快一點,都帶他去把頭髮理得很短很短。可是現在……
她想想就覺得心痛。
陸應欽也知曉現在的情況。醫生也和他談了幾次。以孩子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支持到手術了。可是他們心裡也清楚。現在這個情況。若是誰告訴程端五不手術,程端五怕是和人拼命的心都有了。
移植手術就算成功了也不是百分百安全了。復發的可能性站的比重也很大。手術後的排斥問題也要算在內。
這一切都危險的陸應欽皺眉頭。
他看著那么小的孩子被折磨他也難過。
可是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讓程端五放棄。
這天,冬天發燒發到三十九度。整個人已經燒的不清醒。他一直在鬧,一直呢喃著喊媽媽。程端五一直把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
因為發燒,治療的藥他暫時不能打,只能先治療發燒。這對孩子的身體是很不利的。現在孩子的抵抗力很差,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他皮膚白,隨了程端五,生病後又幾個月沒怎麼見陽光,偶爾出去也只是在醫院裡轉轉。現在他白得慘森森的,看著就叫人觸目驚心。他燒得厲害了,眼珠子都對不上焦了,不停抽搐,大家都以為孩子要去了,不管是醫生護士還是陸應欽表情都是淒淒的,把程端五嚇得直接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孩子已經救回來了。只是昏睡著還沒醒過來。
程端五虛弱的從病床上起來,窗外天空陰沉沉的,這是近幾天來唯一一次變天,雲層壓得低低的,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她呆怔的看了看窗外黯淡的天空。玻璃的反光里,她看見陸應欽走進來的身影,他的腳步很輕,她幾乎沒有聽見聲音。
他站在她身旁,卻一時也沒有說話。最後是程端五先開了口。
「你想我勸我放棄手術是不是?」
陸應欽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點點頭,「孩子也許撐不住了,醫生說他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撐過大強度的檢查和治療。尤其是接下來的幾輪化療。他建議我們帶孩子出去走走,滿足孩子的願望……」
程端五鼻頭一酸,喉頭哽住,她明白,這是醫生給孩子盼了死刑了。
她不想認命:「上次歐老不是說國內現在也有幾個白血病專家麼?也許……也許,我不該這麼悲觀,我不能就這麼放棄孩子,不能!」
陸應欽頓了頓:「我剛才跟你說的,是所有專家會診的結果。孩子身體太差了。撐不住。」
「……」程端五又哭了。
這輩子陸應欽都沒有看過程端五哭這麼多次。她仿佛是一個永遠不會幹涸的水閘,隨時就能放出水似地。
她埋頭在自己的臂彎里,只能看見她是不是顫抖著的背脊。她哭著,聲音悠悠遠遠:「我以為……我以為會有奇蹟的……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不能再多給些時間給我!為什麼!再給我的孩子多一點時間……」
「……」陸應欽沉默了良久。程端五坐在窗戶邊哭著,窗外一直陰霾這的天空仿佛感知到了程端五排山倒海的悲傷,也應景的下起了雨。透明的雨絲在窗戶上劃出縱橫交錯的痕跡,像錯綜複雜的命運伏線。陸應欽能感受到程端五此刻巨大的悲慟。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只覺得心裡一陣陣的絞著痛。
他上前緊緊的把瘦成柴禾的程端五擁到懷裡,嘆息:「讓孩子輕鬆一點吧……」
……
程端五過了很久才回到病房。她的眼睛哭成兩個紅彤彤的水蜜桃。卻還要強作輕鬆的對著孩子笑。高燒退去,初醒的孩子看上去還有些虛弱,卻比之之前精神了一些。孩子穿著的病號服不過是上周才新做的,卻已經顯得空蕩蕩了,這孩子的存在感已經越來越弱了。
孩子仿佛心有靈犀的感受到了程端五心裡所想。
笑眯眯的看著程端五,小聲的問:「媽媽,是不是以後都不用打針抽血了?」
程端五覺得喉間一陣腥甜,血腥的氣息充斥著整個口腔。她強咽下那一口腥甜,還是笑臉娓娓的:「是啊,我們冬天終於不用再打針不用抽血了!可以出院了!」
冬天大大的一雙眼睛在凹陷的眼窩裡顯得格外突兀,他眨巴著大大的眼睛,許久才開心的笑了,大眼睛眯成一條fèng,嘴角幸福的揚起:「那我以後可以踢足球了嗎?媽媽?」
八歲的孩子,還是玩鬧的年紀,可是她的孩子,卻要在這醫院裡承受著非人的痛苦。
程端五緊咬著嘴唇,扯著嘴角,一邊笑一邊摸著孩子光溜溜的腦袋:「能,冬天以後想幹嘛就幹嘛,媽媽一定不會罵你了!」
「那……」他小心翼翼的瞅了程端五一眼,問道:「以後,冬天可以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麼?」
程端五又哽了哽,眼眶裡開始湧起濕潤:「能。傻孩子,以後爸爸媽媽都不會離開你了。」
冬天又滿足的笑了笑。良久,他突然伸出細瘦的手臂,抱緊了程端五的脖子,柔嫩的小臉緊貼著程端五,他輕輕的在程端五耳邊說:
「媽媽,我知道我能出院不是我病好了。我要去見上帝了,所以才能回家,對嗎?」孩子的聲音稚嫩卻又平靜。那姿態一點都不像個八歲的孩子。程端五緊咬著嘴唇。不知怎麼回答。
孩子又收緊了手臂,「媽媽,我不怕。所以你別哭。以前老師說過。天堂是最美好的地方。去那裡,我不害怕。」
「媽媽,這個世界,我來過了。挺好的。」
「……」
第四十五章
冬天離開的時候天氣很好,上帝選擇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接走了他。
自從出院以後冬天的身體就變得很不好,但是因為不用打針抽血,孩子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白天會看書,畫畫,偶爾也會看看電視,喜歡和程端五一起唱歌。孩子歌唱的不好,老是抓不住調子,但是喜歡唱,每次一唱歌,臉上就是眯著眼的幸福笑意。
雖然腹痛、流鼻血、昏厥,還是頻繁的發生,但是程端五還是很滿足老天留給她們母子的每一分一秒。
那天冬天醒得特別早。凌晨四點就醒了,他的身體已經異常虛弱,說話有氣無力,再說久一點就開始連連喘息。可是那天他卻反常的要去踢足球。
程端五看著孩子瘦的如柴的身體,心裡一陣一陣的酸楚。她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孩子,沉默了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住眼淚,逃也似地離開了孩子的房間,乍一轉身眼淚就成串的直落。一個人靠在廁所的門上流眼淚,對待命運,她終於還是繳械投降。
良久,她用涼水洗淨了臉上的淚痕,一抬頭,鏡子裡對應出現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眼睛哭腫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咬了咬嘴唇,搓了搓臉,努力的笑,努力讓自己起色好一點。
一走出廁所。陸應欽已經幫床上瘦巴巴的孩子把衣服穿好了。
程端五剛剛擺好的笑容瞬間消失,她瞪大了眼睛,揚聲道:「你要帶孩子去哪兒?他不能踢球!」
陸應欽嘆了口氣,「我知道他不能踢球,我想帶他去看看別人踢球。」
程端五心知是誤會了陸應欽,但還是忍不住憂心,雙手握了握拳,心中萬分苦澀,嘴唇動了動:「可是……可是外面……」
陸應欽阻止程端五繼續說下去,打斷了她:「就去看一會兒,沒事的,去把口罩拿來。」
程端五深深吸了一口氣,忍著又要滑落的眼淚去拿口罩。
程端五住的地方附近有一所中學,時值中學生足球聯賽,足球隊的孩子正在賣力的訓練。陸應欽抱著冬天,在看台上擇了個視角絕佳的位置。冬天從一出門狀態就一直不好,仿佛睏倦了,一直在說胡話。支支吾吾聲音不大,程端五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兩大一小坐在看台上看了兩個多小時,陸應欽一直在和冬天講足球,講AC米蘭,講C羅,講貝克漢姆,講許多程端五聽不懂的足球比賽規則。冬天聽的極其認真,努力撐著不睡,時不時遇上不懂的還會差一兩句嘴。
程端五幾乎不敢看他,害怕他就這麼睡著了。害怕自己的寶貝就這麼一睡不醒。她怕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太陽一點一點升起,陽光逐漸開始有些燠熱,看台後方的大樹枝葉茂密遮擋了部分陽光,但皮膚還是會覺得有些微微的刺痛。陽光從樹葉罅隙稀稀疏疏漏下來,晃晃悠悠的映在冬天臉上,斑駁一片,他的表情很滿足,眼睛微微眯著,嘴角微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