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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5:05 作者: 艾小圖
    陸應欽冷冷一笑,眉頭緊皺:「程天達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相信你們程家那幫親戚,表面阿諛奉承假裝出生入死,私底下呢?都巴不得程天達快點死!程天達竟然還傻乎乎的把你們兄妹倆的後路交給那樣的人。程端五,你不知道吧!程天達死的第二天,幫會裡已經亂了套了,你們家那幾個出賣了程天達,野心勃勃的叔叔伯伯,起了內訌,才會讓我有機會。」

    「如果不是我,你和你哥,怕是早就死絕了!」

    陸應欽對程天達的敬重一直都沒有改變,程天達去世以後他替他報了大仇,所有與之相關的人都被他秘密處理,他自認理直氣壯。過去程天達總是教他要「狠」,只有強者才有資格獲得一切。可惜程天達自己卻是個有太多血性的人。他的失敗給了陸應欽很大的教訓,這也直接致使陸應欽不再完全相信任何一個人。在他的世界裡,只有制約才是最穩定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習慣了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制約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程端五。

    他自然是沒有想過,程端五究竟會不會接受。

    空氣中冷凝的氣息讓她全身都有些僵,原本已經麻痹的痛覺神經突然變得異常敏銳。她覺得痛,她痛的是死的那樣狼狽的程天達又被人這樣毫無重量的提及。她心中重如泰山的父親,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竟是這樣難堪又平庸。

    早幾年程洛鳴也總愛忿恨的念叨,認為以程天達的性格不可能一點後路不給他們留下,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的不想去懷疑自家人。不是他們愚蠢,也不是他們善良到如斯地步。

    只是他們不想把人性想像的太過醜惡,因為他們的生活已經很不美好。

    程端五眼底的淚水積蓄,「陸應欽,我不想聽。」

    「為什麼不?」陸應欽死死的抓住程端五的肩膀,「你不是恨我麼?一次性說夠!讓你恨夠!」

    肩胛處隱隱的痛楚一陣一陣傳來,卻怎麼都敵不過來自心底的痛。她大力的呼吸,可每一下的呼吸都撕心裂肺的疼。

    她眼中的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她憤懣的瞪著陸應欽,「放開我!」她用盡了權利的推開陸應欽,「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為什麼偏偏是你!誰都可以!可是你不行!」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是我最愛最愛的你?為什麼是我毫不保留奉獻了一切的你?

    程端五在心底絕望的哀鳴。

    迸發的眼淚熾烈的灼人,她緊緊的捂著自己的臉,可是眼淚還是從指fèng中逐漸流瀉。灼痛了她掌心凌亂的紋路,灼痛了她指尖繁雜的血管。

    陸應欽不會懂,因為他不曾愛她。他不會懂那種被自己愛的人出賣,並且踩在腳下的感覺。愛情,親情,自尊,她全都丟了,卻還是一無所有。她寧願這個人是別人,她寧願被人趕盡殺絕活不下去,也好過被陸應欽逼得走投無路。身體的痛永遠比不上心痛。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時間倒流,在那時候隨程天達走了。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她神經足夠粗,可以接受各式各樣的打擊,惟獨不能接受來自陸應欽的。十七歲的程端五二十四歲的程端五活著的程端五,通通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她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表情來面對他。可她又偏偏逃不開,他不放開她……

    這樣無力的感覺讓她的情緒幾度失控。她掩面而泣,雙手死死擋住了令她羞恥的脆弱。

    「程端五……」陸應欽有些愕然,表情極其複雜,他的視線一直跟著程端五,他輕喚著她的名字,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而她哭得悲慟,耳畔除了空氣對流和陣陣耳鳴,幾乎什麼都聽不見……

    陸應欽彈掉了手上還沒吸完的菸頭,菸灰和火星在空氣中劃出一個零亂的弧度,最後紛紛揚揚的墜落。轉動車鑰匙,發動機傳來一陣陣機械做動的聲音。在萬籟俱寂夜深人靜的夜晚顯得尤其突兀。

    他開的極快,車窗也被他開到最大,冷風往他臉上、衣襟里直灌,他卻仿佛麻木得毫無知覺。

    腦海里的記憶似乎一直停留在別墅里,仿佛程端五還在身邊,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讓他幾乎無力思考。

    手死死的攥著方向盤,指節都泛白了卻仍是渾然不覺。

    耳畔是她嚶嚶的哭聲,無力、絕望,五味紛雜。

    她脆弱的樣子讓他不忍。看著她痛,他也不禁跟著痛。

    他到現在都無法完整的解釋自己的行為,可是那麼一刻他幾乎是本能的上前擁住了她。

    她很瘦,身體因為哭得太傷心一直在抽,渾身都在瑟瑟的顫抖,他抱著她,感受著她的懼怕她的難堪和她的絕望。她努力的掙扎卻怎麼都掙扎不過,只能更加難受的哭。

    這樣不依不饒不懂節制的她,突然讓他想起了那個消失的幾乎沒有蹤跡的十七歲程端五。那時候她也是這樣,一點小傷小痛就能嚎天嚎地折騰得雞犬不寧。

    那時候的陸應欽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簡單又安靜的女人。比如俞佳佳。

    可是當他真的失去了程端五,他才發現過去那個乖張又難纏的程端五竟然在他生命里種下了那樣深刻的痕跡。

    他也不知自己是發自內心還是一時衝動,他擁著程端五,在她逐漸放棄掙扎的時候緊緊的將她埋在了自己的胸膛里。

    她的心跳緊貼著他的,那樣規律的節奏蠱惑了他的意志,他湊在她耳畔低語,有生硬的安慰,也有不耐的咒罵。

    到了最後,只化作一句奇異的表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脫口而出。

    「程端五,我們結婚吧。」

    程端五錯愕不已,半晌驚醒,激烈的反對:「不----」

    「我們結婚,我放了俞東。」他平靜的說出這樣一句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招數卑鄙極了。

    「為什麼!」程端五粉拳一下一下捶在陸應欽的胸膛,她歇斯底里的質問:「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為什麼你招數這麼多!放了我不行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質問,只清越沉靜的解釋:「我覺得我兒子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樣的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

    他的情緒複雜極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說完的那一刻,只有解脫,沒有後悔。

    ……

    第三十章

    程端五虛軟無力的癱坐在床邊,房間裡沒有開燈,窗門緊閉,沒有一丁點燈光,只有隱約的一點月光透過窗紗傾灑進來。一切都如常的靜謐安然。冬天已然熟睡,誠然他似乎等了很久,最後還是抵不住睏倦睡著了,拖鞋趿拉在他腳上,掛在床沿外面,搖搖欲墜。

    程端五給孩子脫了鞋,把孩子抱到床上,蓋好了被子。一聲不出的凝視著孩子稚嫩的睡顏。

    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冬天雖然面上還是對陸應欽不冷不熱,但他對陸應欽的敵意里卻多少也有了一些依賴。程端五過去不曾給過孩子希望,而現如今也不會特意去誘導孩子恨陸應欽。大人之間的恩怨,她不想過早的灌輸到孩子身上。

    她伸手撫弄著冬天的額發,動作輕柔,充滿了繾綣和慈愛。她已經沒有什麼想要的了,除了這孩子,她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她也不想再強迫自己割捨。

    陸應欽對她說:「我們結婚,我放了俞東。」

    她生氣,憤怒,難過,最後卻還是答應。

    她離不開孩子,也就代表無法掙脫陸應欽,那麼何不再妥協一些,讓俞東得到自由,也減輕她的罪孽。

    她最終冷靜了下來,低下頭垂著眼帘,無限空洞的說:「陸應欽,我覺得我似乎從來沒有了解過你,過去我拼命想要了解你,卻怎麼都了解不了,如今我還是了解不了,但我也不想了解了。」

    陸應欽對她無可奈何的表情幾乎熟視無睹,只淡然一笑:「你覺得哪一天合適?我尊重你。」

    程端五面無表情,他們在談論婚嫁,卻仿佛只是一場糾纏著利益的交易,不帶一丁點感情。

    「你先放了俞東,我自然會遵守承諾。」

    陸應欽心裡微微一震,原本想說什麼,卻全數咽了下去,只冷然一笑:「明天,明天你親自去接怎麼樣?」他揚眉,斂去了外泄的表情,「程端五,這是我能給你最大的放縱,錯過了,就沒有了。」

    「嗯。」程端五冷靜的答應,此刻,她只覺心底一片冰涼,她慢慢轉身,不再看他:「陸應欽,你走吧。」

    「……」陸應欽沉默半晌,颯然離開,帶走一陣疾風,拂掃在程端五的心上。這樣的結局,只是讓他們相顧無言……

    第二天,為了去接俞東,她起了個大早,司機將她送到關押著俞東的看守所。俞東所有的手續都是關義親自辦的,程端五跟著關義走完了程序,才終於見到俞東本人。

    她也沒有具體計算他們究竟有多久沒見了,但是大約是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她覺得一切都那樣不真實。

    老天像是知道些什麼,天空怎麼都不肯放晴,一派灰濛濛的景致讓人的心情也不覺變得低落。關義避諱的走到距離他們二人幾米開外的地方。剩下程端五和俞東靜然相對。兩個人都靜默著不說話,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了。程端五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讓自己努力清醒。仿佛滄海桑田,仿佛世事變遷,不過多久的時間,一切就這麼猝不及防的變了模樣。

    程端五會來到這裡,俞東會相安無事的被放了,還有陸應欽手底下最得力的助手關義的親自到來……

    什麼都不用說,一切答案都昭然若揭。

    俞東幾近痴迷的望著程端五,眼睛裡滿是心痛。可他不忍再質問些什麼,他只是怨恨造化弄人。

    最後還是程端五先打破了沉默,她努力扯動自己的嘴角,輕而低的和他寒暄:「還好嗎?」沒頭沒尾,沒人稱沒代詞,什麼都沒有的一句話,可是兩個人卻都瞭然於胸。

    俞東的表情充滿了無奈,有那麼一刻,他很想上前擁住程端五。可是他不能,他不夠強大,無法護她安然,甚至……他的安全都要靠她委身於人……

    他總是眼睜睜的看著她變成會讓他無限心疼的模樣,卻無能為力改變分毫。

    「我很好。」俞東的聲調帶著一絲沙啞,喉間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那……你呢?」他問的十足忐忑,雙手都微微顫抖。

    程端五輕輕的笑了,雖然她知道她的笑容一定牽強又苦澀,但是此刻如若她不撐著,也許下一刻就會流下眼淚來,「我也很好,現在他把冬天還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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