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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5:05 作者: 艾小圖
    十個小時,程洛鳴在ICU里的十個小時,醫院已經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程端五雙手顫抖的簽署著病危通知書。

    程端五隻覺得視線模糊,眼前的黑色鉛字是那樣陌生,她好像全都不認識一樣。

    「……現在我院住院治療,雖經積極救治但目前病情趨於惡化……隨時可能危及生命……特下達病危通知……」程端五吃力的辨認著,她幾乎難以相信,剛剛還活生生的人,怎麼一下子就由一張紙來判定生死了呢?生命怎麼能這麼脆弱呢?!

    腦小動脈爆裂是什麼意思?病情趨於惡化是什麼意思?

    這一切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有誰能來跟她解釋一下?

    她緊緊的握著病危通知書撕心裂肺的哭著。她後悔極了,剛才……剛才,如果她更順著程洛鳴一些,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程洛鳴的腦袋裡怎麼會有腫瘤呢?是什麼時候的事?她想不通,她想不通……想不通命運為什麼還要給他們風雨飄搖的生活雪上加霜……

    程洛鳴在ICU里的費用實在太高,急救的費用加上各種醫藥看護,一天算下來接近5000元,醫院的護士幾次將繳費單下發給她,她握著厚厚一沓繳費單無可奈何。程端五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錢來。她恨極了,恨極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連給哥哥救命的錢都沒有!!

    她坐在醫院長廊上無奈的痛哭,她絕望了,沉重的生活讓她絕望了,她已經沒有一丁點和命運抗爭的鬥志了。她全身上下都因為悲慟而顫抖,她哭的聲嘶力竭,哭的心肺俱裂。

    她能怎麼辦?再不交錢哥哥連命都續不上了,誰能告訴她她能怎麼辦?!

    整整坐了三個小時,在眼淚流盡的三個小時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在苦苦哀求醫生後,她終於被准許見程洛鳴一面,這是程洛鳴進ICU13小時後她第一次見他。

    她穿著無菌服,帶著口罩才能進來,在她見到程洛鳴的那一刻,她幾乎無法確認眼前的人是她的哥哥。

    他的腦袋,喉嚨,胸前好幾處都被割開,插上了管子。各種藥水,一袋袋的血往他毫無生氣的身體裡輸入。

    程端五覺得觸目驚心。她知道程洛鳴一定很痛苦,可他連痛苦都說不出了,她眼眶裡瞬間就積滿了眼淚。她心痛極了,後悔極了,可她什麼都做不了。

    她離開醫院的時候,像個機器一樣什麼都不會說,只反覆的囑咐醫院的醫生護士一定要盡力搶救。

    她自欺欺人的說:「我有錢,錢不是問題,一定要救我哥!」

    可她心裡卻是死灰一片,此去,她將下地獄,並且萬劫不復。

    *******

    陸應欽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下午離開公司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關義掉頭拿傘,他等在原處。

    他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似被天氣影響了,變得低抑。

    他不耐的低頭看了看時間,不早不晚,他尋思著一會兒該去幹什麼,自從俞佳佳被送走,他就常常空出了大把的時間無事可做。

    今天一整天他都有些走神,甚至秘書室一位新來的特助不過是和別的同事開玩笑說了一句「端午節假期去哪兒玩」,他就大發脾氣。

    他防空的盯著遠處,腦袋裡一團亂麻,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眼前一道狼狽的身影由遠至今,陸應欽的視線短暫失焦,等他再次聚焦,全身濕透的程端五已經幽魂一般飄到他眼前。

    他驚詫得一句話都說不出。程端五慘白的臉色讓他莫名。

    程端五慢慢抬頭,一雙空靈的大眼睛此刻灰暗的叫人心疼。還不等陸應欽說話,只聽程端五低低的說:

    「陸應欽,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

    「……」

    第二十三章

    不過24小時不到的時間不見她,她仿佛像變了一個人,陸應欽對她陡然的轉變有些措手不及,他直直的盯著她,沉著臉色問:「你說什麼?」

    程端五慘白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往日那雙清澈又生機勃勃的眼睛裡只剩絕望,她輕啟薄唇,緩緩的說:「我需要錢,很多很多錢,陸應欽,請給我錢,你要怎樣都可以。」

    她說完,沉默半晌,仿佛自我羞辱的又補充道:「我願意賣,只要你給我錢,要我怎麼賣都行。」

    陸應欽原本就低抑的心情因為程端五的一句「賣」徹底毀掉。

    雨越下越大,零星的雨絲飄落在程端五本就單薄的衣衫上,陸應欽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她渾身都濕透了,薄薄的衫子緊貼著身體曲線,更顯得她瘦小,□在外的脖頸鎖骨上都有不協調的紅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現在的她一點也不美,一雙大的突兀的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瘦得不成人形,頭髮也凌亂的貼著頭皮,可她瑟瑟發抖的孱弱模樣,卻讓陸應欽有了一絲不忍。

    「為什麼?」

    陸應欽冷漠的盯著程端五,他有滿腹的疑惑,到了嘴邊,卻只有這麼一句:「我為什麼要給錢你?」

    程端五瞪大了眼睛,伸手拽著陸應欽的衣服,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她纖瘦的手指把陸應欽的衣服扯得幾乎變形,她覺得難堪,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種情緒,可是她還是覺得難堪,她沉默了許久,才咬著牙說出口:「陸應欽,求你。」

    程端五終於開口求他,這一刻他似乎想了很久很久。

    一瞬間他有種時間空間經緯扭曲的感覺,他突然想起七年前的少女程端五。

    她穿著素淨的孝服,一雙平日趾高氣昂的眼睛哭的紅彤彤的,她失去了一切,卻還是傻傻的依賴他,她倔犟的拉著他的衣袖,怯怯的說:「應欽,求你放了程家好不好,我爸死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放了程家好不好?求你……」

    那時候的陸應欽滿心只有仇恨,他想都沒想就冷冷甩開程端五的手:「我憑什麼?」

    那一刻程端五的眼睛裡瞬間便積滿了淚水。程端五愛哭,她受了一丁點委屈都會不停的哭,這是她的武器,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只要她一哭程天達一定會依著她,這也直接導致她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是程天達,所以她對他哭,可陸應欽不是程天達,他不會因為程端五的眼淚而心軟。

    七年後的程端五還是愛哭,可她不再在陸應欽面前哭,她偽裝的堅強讓陸應欽都開始有些恍惚。

    原來,一個女人從來不是一塵不變的,至少程端五不是。

    他咄咄相逼,她卻絲毫不願妥協,陸應欽絞盡腦汁也無法讓她服軟,可是這一刻她卻又出乎意料的出現了,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以為她求他那卑微的模樣會讓他快慰,可現實是一點也不。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程端五,她額前的碎發耷拉在眼睛上,讓她的表情看上去陰鬱又悲傷,她幾乎呢喃一般的說:「我願意賣,怎麼都願意,只要你給我錢。」

    陸應欽覺得那表情像一根尖利的刺生生楔入他的心臟,他每呼吸一下,就扯得疼。他緊蹙著眉頭,握緊了拳頭,還是冷漠的樣子。

    「程端五,我記得你說過,就算你是賣的,也不賣給我,現在是怎麼了?」他冷冷嗤了一聲,越想越氣:「以為我是冤大頭麼?程端五,想賣給我的雛兒多了,你算什麼?你跟多少男人睡過了?之前我有興致的時候,你拒絕了,現在來說這話,也不想想髒不髒?!」

    程端五麻木的承受著陸應欽的羞辱,她一句也沒有辯駁,「希望您能忘了我賭氣胡說八道,再給我一個機會。」

    「你----」陸應欽瞪著她,她逆來順受的樣子讓他覺得礙眼,可他又毫無辦法,他眼中閃過一絲狷狂,他抬手緊緊的握著程端五的下頜,那力道讓程端五疼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他強迫她與他對視,幾乎警告一般對她說:

    「程端五,我告訴你,你必須賣給我,你也只能賣給我!」

    「……」

    坐在陸應欽的高級轎車裡,程端五沒有感覺一絲不適,現在的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毫無生氣,也不配有自己的意志。

    她身上的水滴浸濕了昂貴的坐墊陸應欽也沒有責怪,只是偶爾轉頭,看見她麻木不仁的表情,會冷著臉諷刺:「哭喪著一張臉,就你這德行,哪有男人願意拿錢包你?」

    程端五沒有反駁,她安靜的坐著,一動不動。

    原來,人活著從來不是真正的為自己而活,這個世界上有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是有人想要什麼,卻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也許,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公平,也從來沒有所謂的報應。

    程端五這樣努力的生活,她努力的忘卻仇恨,忘卻苦難,可是結果呢?

    她累極了,活著真累。

    她疲憊的眨眼,眼前時虛時幻,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低低的:「陸應欽,可以再求你一件事麼?」

    陸應欽揚了揚眉,也沒有抬頭,冷冷的說:「說。」

    「放了俞東吧,他不是你的對手,我會離開他,也請你不要再因為我牽累他了。」

    「呵。」陸應欽眼中湧起濃濃的狠意,他睥睨著眼前的女人。自身都難保,還要管俞東,這女人真有這麼喜歡他麼?

    這麼想著,陸應欽愈加的生氣,他嗤笑:「程端五,放不放俞東,就要看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了。」

    程端五的眼神古井無波,她平靜的說:「只要我有的,毫無保留,我不會反抗。」她不會再反抗,不會再違背命運。如果結果註定是這樣,她已經接受了。

    她閉上眼,想起俞東陽光一般的笑容,想起俞東擁抱她時呵護的姿勢,想起俞東描述的美好藍圖:「離開這裡,我們開始全新的生活。」

    「端五,只要我能吃上一口,就絕對不會餓著你。」

    「……」

    能怪誰?只能怪她沒有福氣。她拼了命渴求的溫暖,轉瞬間全都變為泡影,她不配得到幸福,誰叫她踏進了地獄,地獄裡的人,只能萬劫不復。

    凡是和她有關係的人都因為她而不幸,冬天,俞東,程洛鳴……

    她欠了太多人,這輩子她都還不清了。

    她想贖罪,她不想背負著各種罪孽夜不能寐。

    再次睜開眼,眼前只有殘忍的現實,俞東被抓,如果定罪,等待他的是牢獄之災;程洛鳴在醫院等著救命,她沒有錢,沒有任何人能幫她,多麼悲哀,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只能求最恨的人,她只能求陸應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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