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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41:22 作者: 夢溪石/古鏡
說罷拂袖而去,看也不再看旁人一眼。
只見鍾老爺子抬眼掃向眾人,陸知處看到那銳利得幾乎可以刺破人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略略停留了片刻,這才聽見他蒼老而沙啞的聲音。
「今日之事鍾家很感意外,但宴會不會取消,各位請便吧,希望能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既然老爺子開口說沒事,眾人也樂得當沒發生過一樣,是不是私下議論又是另一回事了,但至少現在看來,宴會上依舊歌舞生平,像剛才那件事壓根沒有發生過一樣。
老爺子說完這句話便走了,鍾鴻鈞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在自己父親面前,他永遠是這樣戰戰兢兢,幾十年如一日,不敢越雷池一步,鍾氏在他的管理下不好不壞,正如鍾老爺子所認為的,他這個大兒子只適合守成,不適合開拓。
這邊鍾旻無聲哼笑了一下,舉杯朝他示意,看不出喜怒。「這下你大出風頭了。」
陸知處卻知道他在想什麼,酒杯與對方的輕碰了一下,笑道:「我把映水當成朋友或妹妹,即使幫不上什麼忙,至少也減輕她少許壓力吧。」
鍾旻聞言臉色稍霽,卻不以為然。「老頭子八成盯上你了,好生受著點吧。」
陸知處聳肩,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那是因為他覺得像鍾老爺子那樣的人物不至於浪費時間在他身上,充其量也只是讓報紙渲染幾天,那些八卦雜誌一旦發現沒戲可唱自然就會停止的。「那麼不如我現在就回去吧,反正接下來的家族會議不是我能參加得了的。」
與其在這裡看著人來人往笑臉逢迎,他還寧願回去對著股票價格上下跳動。
「你怕是走不了了。」鍾旻抿抿唇,目光穿過他的肩頭看向前面。
陸回頭,只見一名身著黑色西裝的中年人直直朝他們走過來。
「陸先生,老爺子想請你走一趟。」
鍾旻挑了挑眉,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
而陸知處也沒想到鍾旻的話這麼快就一語成讖,兩人對望一眼,他微微頷首,依舊沉靜。「請帶路吧。」
本以為立刻可以見到鍾老爺子,誰知那人領著他出了會場,又上了一部古典豪華的車子。
說古典豪華一點也不出奇,因為看到那車子的時候,陸知處幾乎要懷疑自己回到了十九世紀的英國。
車在夜色中行駛著,公路上少有人煙,窗外的景致也越來越荒涼,以致於陸知處不得不可笑地懷疑自己是否會被殺人滅口。
然而車子終於在近郊停下來,屹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宅子,傳統的中國式建築,古香古色的風格在黑暗籠罩下平添幾分詭異。
「陸先生,請跟我來。」那中年男人為他開了車門,作了個請的手勢,便在前面帶路。
陸知處隨著他徑直窗過前庭進入內宅,所到之處無不精雕細啄,古董家具也多為真品,從吳道子到八大山人,令人驚艷不已。自己已逝的祖母出身顯赫,他從小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見識過不少精品,但這裡之豐富之精緻,還是令人咋舌。
兩人最終在一扇門前止步。
「陸先生請先入內稍候,老爺子很快就來。」中年男子十分有禮地微笑說完,向他微微一躬,便轉身沿著來時曲曲折折的長廊離去。
他推門入內,只見寬敞的房間裡,黃梨子木製的家具占去了三分之一,四處沉香裊裊,沒有一件現代科技的東西,而最顯眼的莫過於宛如蘇州園林那些窗子旁邊的一個小榻。榻上擺著一個棋盤,走近一看,上面是一局未曾下完的棋,黑白交錯,晶瑩剔透,旁邊置著兩個茶盅,仿佛余煙未散,主人也還沒走遠的模樣。
陸知處對圍棋鑽研不深,大概也就知道怎麼走而已,所以棋盤他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並未多加留意,便四下隨意走動,欣賞著那些價值不菲卻被深藏於此的古董字畫。
這個房間本身就是一件大藝術品,主人遲遲未至,客人也樂得慢慢賞味。
鍾家人也許都很習慣讓人等待,也喜歡消磨別人的耐心,陸知處想起當初自己第一次到鍾氏時,鍾旻也足足讓他等了半天,看來血緣關係果然是難以泯滅的。
所以直到陸知處將所有的字畫全部仔細看過,這才見到一個老頭推門進來。
依然是方才宴會上的那身唐裝,寬大的衣服撐起消瘦矮小的骨架,滿是皺紋的臉上鐫刻了歲月留下的痕跡,這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很平凡的老人,但那雙半眯著偶爾she出精銳光芒的小眼睛卻不容忽視。
「坐。」老人揮了一下手,逕自在榻上盤腿坐下。「會下圍棋嗎?」
陸知處也脫鞋上榻,聞言微微搖首。「算不上懂。」
「那就是會了,」老人沒有笑容,語氣卻也平常,至少陸知處並沒有感覺到壓迫。「來一局吧。」
「那就獻醜了。」陸知處也不推辭,兩人當下將黑白棋子各歸原位,重新開始。
陸的「算不上懂」果然實事求是,他的白子沒兩下就被吃得乾乾淨淨,卻不料老人一句話:「再來。」
陸知處幫老人把他的黑子收入瓷罐中,一粒一粒地揀起來放進去,沒有流露出一絲急噪,眼神如同這個房間一般寧靜。
老人不著痕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次陸撐得久一點了,雖然最終還是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
老人並不急於收拾,而是抬眼看向他。「你很喜歡映水?」
「不。」陸知處回答得很乾脆,沒有半絲猶豫,他也擔心這老人會像其他人一樣誤會。
「哦?」老人眯起那雙小眼,視線卻更為銳利。「那為什麼要在宴會上為她說話?」
陸知處淡笑了一下,「想說就說了。」確實沒什麼理由,只是不想看到她獨自承受難堪罷了。
老人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反倒怔了一下,看了他半晌,這才開口:「如果我給你鍾氏5%的股權讓你和她結婚,你肯不肯?」
這回輪到陸知處愣住了。
第24章
陸知處沒想到鍾老爺子會對一個見面不到幾小時的人提出這樣的條件,一時間無數猜測湧上心頭。
老人見他沉吟不語,以為他不相信,便緩緩補充了一句:「這不是在試探你,既然我說了出口,那必然會兌現。」
陸畢竟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了,很快已冷靜下來,露出淡淡微笑。「老爺子一言九鼎,眾所皆知,我又怎麼敢質疑,但卻只怕要辜負您的美意了。」
「為什麼?」鍾老爺子習慣性地眯起那雙小眼睛,「如果你之前打抱不平只是為了我將映水當作一顆聯姻的棋子,但現在我聽說這丫頭很喜歡你,你的能力我也認同,讓你們倆結婚不是最好的選擇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陸知處不答反問,語氣平靜溫和。「老爺子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有,」鍾老爺子欣賞他這種開門見山的問話方式,當下也就不拖泥帶水了。「條件只有一個,你要永遠留在鍾氏效力。」
效力?為誰效力?鍾老爺子,鍾旻,還是其他人?他沒有問,也知道不能問,一問就等於答應了。
的確,鍾家財大勢大,即使5%也足夠吃喝不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巨大的誘惑,更何況交換條件只不過是留在鍾氏及娶鍾映水。陸知處雖然不愛她,但也沒什麼惡感,甚至還有一份憐惜,兼且鍾映水嬌艷如花,又有哪個男人會不樂意呢?這樁婚姻不只對他,而且對鍾旻來說都是不小的助力,所以乍聽到的那一瞬間,由不得他不動心。
「很抱歉,但我想我還是那句話。」
第一次可拒絕還可以當作欲迎還拒,那麼第二次呢?鍾老爺子有點不悅,他在商場上縱橫數十年,少有把大餐送至眼前還這麼不識時務的人,即使有,也早已成為他的敗軍之將煙消雲散了。
經過今晚的變故,鍾家與歐陽家是結不成親家了,與其這樣,還不如打鐵趁熱,陸知處這個人,從鍾旻將自己在榮華的股份轉讓一部分給他起,他就派人詳細地調查過了。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不過是一介律師,與鍾旻合作少時,竟有如多年默契。
「怎麼,難道你嫌棄映水是個訂過婚的人?」鍾老爺子故意激他。
「老爺子說笑了,映水是我的朋友,我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嫌棄她,」陸知處微微一笑,不改淡定。「只是我從來不拿朋友當作交易的籌碼。」如果真想拿到那5%的股權,他會選擇憑自己的能力去得到,而不是利用一個無辜的女子。
鍾老爺子盯著他看,狹小的眼睛並不妨礙他銳利的視線,他想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在故作姿態還是真心誠意,終究卻只是悶哼一聲,挾帶著無形的壓懾。「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過去抖出來?」
陸知處一怔。
「三年前,你因為急用錢而頂著別人的過失殺人罪=入獄,本來是要坐七八年的牢,卻因為外頭有人疏通加上表現良好所以被提前釋放。」鍾老爺子不咸不淡地說著,拈起一枚白子隨意放在棋盤上,兩者輕碰發出悅耳的響聲。「雖然是冒名頂替,但如果你這一段不怎麼光彩的往事公開出來,只怕大好前途就此毀了吧?」
陸知處聽明白了,卻毫不意外,以鍾老爺子在商場向來圓滑並狠厲的手段,若沒有事先摸透對方那才叫奇怪。
「您不會這樣做的。」陸知處也學著他將黑子執起,輕輕放在白子旁邊,微笑道。
「哦?」
「我在幫鍾旻做事,您這樣做,不就等於拆了您孫子的台了?」未竟之語消失在棋盤與棋子的碰撞聲中,他相信鍾老爺子絕對聽得明白。
鍾氏現在到底有多少人在覬覦鍾氏總裁那把椅子,鍾旻不算,那至少也有四五個,加上那些旁室宗親在一邊煽風點火,他們不僅想要做鍾鴻鈞,如果可以,更想進一步將在幕後說話的鐘老爺子踢掉,那樣才能算是真正的掌權,鍾老爺子不會不知道,所以他必須維持各方勢力的平衡,任何一點危險,都足以令天平失衡。
「你很聰明,但是聰明有時候反而會誤事,」滿是皺紋的臉上綻出笑容,看起來莫名怪異,然而那雙小眼睛卻毫不吝嗇地流露出讚賞。
「不敢當老爺子謬讚。」陸知處很客氣,雖然今晚在這裡不過是下了幾盤棋,說了幾句話,但於他看來卻遠比宴會上游移於政商名流之間要有意義得多,鍾老爺子在無形中承認了他的身份,隱約已是有資格坐在一起參與討論的人,這對他,對鍾旻,不啻是很有利的。
老人看著攤在自己掌心中的棋子,緩緩嘆了口氣,「你的棋藝雖然很差,但卻不時有神來之筆,令人驚喜,這年頭能和我這麼下一兩盤的已經不多了。」
陸知處笑容不改,「如果老爺子樂意,我再陪您下上幾局也無妨。」
「你這棋藝是誰教的,如果和你師傅下上兩盤我倒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