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頁

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待到「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後面就順了很多。我握緊拳頭,吼道:「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總算是一氣呵成,出了一身的汗。似乎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息,我立即警覺地問:「誰?」半天都沒動靜。我想一定是自己聽差了,疑神疑鬼。風言風語了這麼久,覺得口渴。我撐起身體,手往旁邊的桌子探去,嘗試著找杯子。喃喃出聲:「應該有杯子吧?」不知道為什麼,眼睛一旦看不見了,特別喜歡自己跟自己說話。我想我不是不害怕,可是害怕有什麼用呢。所以只好自己寬慰自己。

    手指像碰觸到什麼,我正要往裡探,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小心!」我驚得差點跳起來,失聲問:「誰?」他走過來,將一杯水放到我手心裡,好半天才說:「是我。」我這才聽出他的聲音,拍著胸口說:「宋令韋,嚇死我了,剛才你為什麼不出聲?」他沒回答,只說:「那個是藥瓶,別亂動。水在這裡。」我摸索著喝了一口,是溫的,然後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許久沒說話,走過來擁住我,不斷吻我頭髮,說:「放心,眼睛一定會沒事的!」語氣是如此的肯定。我不做聲,他又不是醫生!他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搖頭,忽然想起來,連忙問:「操曹呢,有沒有受傷?」他說:「還好,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礙。」我放下心來,覺得眼睛有點痛,不由得用手摸了摸紗布。他按住我的手,柔聲說:「乖,別扯,不能亂動。」我「哦」一聲,窩在他懷裡,探手摸他的臉,他任由我做亂。

    我說:「你來多久了?是不是很累?」摸到他下巴上滿是胡碴,扎得手心疼,他一定在我床邊不眠不休,我覺得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只感覺得到他的心跳聲,尚有一點念想。他沒回答,只告訴我:「鄭醫生是全北京最有名的眼科專家,這裡有最好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我點頭:「嗯,我知道了,一定會好好配合。」他親了親我撫在他唇上的手指,低聲說:「明天還有一個小手術,很快就好,不要害怕。」心裡咯噔了一下,不過沒出聲。他仿佛感覺到我的緊張害怕,輕輕吻我乾燥的唇,只在嘴角流連,並沒有深入。我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抬頭問他:「會不會有事?」他堅定地說:「不會,醫生說了不會有事,我保證。」

    我抱著他,嘆口氣,說:「令韋,我剛剛做了個夢。」他配合地問:「夢見什麼?」我說:「夢見小時候,還有很多人,我爸,我媽,林彬,竟然還有我從未見過面的大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還有一個姐姐,不過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我只見過她的照片。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夢見她,雖然從沒見過面,但是我就知道她是我大姐。她沖我笑,招手喊我下來吃糖。我樂顛顛地往下跑,竟然不知道腳下就是樓梯,一腳踩下去,從上面滾下來……」他打斷我:「不要多想!」我沉默了會兒,隨即點頭:「好,我不胡思亂想。」在夢裡我以為自己死了,一家終於團圓了,這樣想的話----其實也挺好。

    他抱住我躺下來,說:「天快亮了,再睡一會兒。」他的呼吸吹到臉上,安撫了緊張害怕的神經。我終於說出來:「令韋,萬一我真瞎了----」他噓一聲,將我的頭枕在他手臂上,說:「別說話,好好睡一覺!」語氣不容抗拒。我嘆口氣,乖乖躺好。走一步,算一步,總有辦法的吧,情況再惡劣,總有解決的辦法。我不怕死,可是瞎----從來都沒有想過,沒有思想準備,我覺得最壞也不過如此了。

    第二天醒來,覺得著了火般熱,呼吸都是燙的,手腳酸軟,虛弱得似乎一動都動不了。朦朦朧朧地覺得房間裡有人,一掙扎,立即聽見操曹喊:「續艾!你醒了!」柔軟的聲音傳來:「操曹,你也受傷了,別亂動,先坐下說話。」是他母親。操老教授的聲音傳來:「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我問:「操曹,你哪裡受傷了?有沒有事?」他說:「沒事,就手受了點傷,養兩天就好了。你覺得怎麼樣,眼睛----眼睛痛不痛?我去請醫生過來----」聲音越來越喑啞低沉,幾近哽咽無力。我搖頭:「不痛,一點都不痛。」不想大家因我而內疚,轉移注意力,說:「操曹,我喉嚨有些難受,想喝水……」

    一杯水立即放在我手上,柔聲說:「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喊:「伯母。」她應了一聲,說:「我熬了點粥,想不想喝一點?趁熱喝比較好喝。」我點頭:「謝謝伯母。」她說:「以後不要這麼客氣。」居然要親手餵我。我連忙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摸索著端在手裡,只喝了一口就沒有胃口,可是還是強撐著多喝了幾口。操老教授高聲說:「小艾,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操曹這小子淨會惹事,我饒不了他。你只管放心養病,什麼都別想。」我輕輕點頭,明白大家的好意,可是,其實很想知道醫生到底是怎麼說的,眼睛真的沒事嗎?

    我說:「伯父,伯母,你們一定很忙,還來看我----」吳主席說:「你看你,這說的什麼話,應該的,都是操曹惹下的禍,真對不起你。」我連忙搖頭:「伯母,快別這樣想,都是我自己不好。」她頓了頓,握住我的手說:「放心,會好起來的。」我點頭,她「咦」了一聲,說:「手好像有點燙,不會是發燒了吧。」我覺得頭昏沉沉的,胸腔里火燒火燎,剛才一直憑著一股意志強撐著,搖著頭沒說話。她伸手在我臉上、頸上摸了摸,果斷地說:「立即請醫生來一趟。」

    醫生查看了一遍,擔憂地說:「高燒,只怕會轉成肺炎。」我暈乎乎地想,怎麼又成肺炎了?這下真是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接下來的事又不大清楚了,一直迷迷糊糊的,整個人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只是醒不過來。半夢半醒,兜兜轉轉,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來來回回。

    感覺到陽光照在身上,覺得熱,身上黏膩膩的,應該是正午。似乎有人在替我包紮上藥,眼睛一片冰涼,將醒未醒之際,聽到有人說話:「木小姐眼睛裡的碎玻璃片已經取出來了,幸虧當時操先生衝上去擋住了,不然後果更嚴重。饒是這樣,情況還是很不理想。右眼還好,只劃傷了,都是些玻璃屑,沒傷到要害,精心調養個一年半載應該可以恢復;左眼眼角膜損傷嚴重,照目前情況看來,恐怕還得再動手術。再說木小姐身體狀況不穩定,燒才剛退,可能引發其他什麼問題,還是再觀察觀察。」聽到操老教授的聲音:「再動手術的話,眼睛能不能完全恢復?」醫生沉吟半天,說:「操教授,這個您也知道,能不瞎已經是萬幸了。」

    我一驚,忍不住出聲:「醫生,我還能看得見東西嗎?」操老教授大概有些吃驚,失聲說:「小艾,你醒了?」我著急地問:「醫生,請你告訴我,我會不會瞎?」醫生忙安撫我:「木小姐,我保證,你絕對不會瞎。」我連日來的不安稍稍沉寂下來,問:「真的嗎?以後還能看得見東西?」他笑說:「木小姐,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是這裡最好的眼科專家。你的情況不算嚴重,只不過左眼受的傷重了點。放寬心好好修養,不要胡思亂想。」

    我咬緊牙關,說:「醫生,請你告訴我實話,什麼樣的結果我都能接受。」他頓了半晌,似在作決定,然後說:「木小姐,眼睛縱然不會瞎,可是視力難免受影響。」視力受影響?我問:「到什麼程度?能分辨得清東西?走路會不會有影響?」他忙說:「放心好了,這個肯定沒問題,對日常生活應該不會有大的影響,不過還是有許多需要注意的地方----當然這還要看手術後的結果。」

    我不說話,有些黯然,視力影響太大的話,體檢不合格,將來出去做事找工作的話那就難上加難了;可是不管怎麼樣,總算是沒瞎,不知道該說幸還是不幸。醫生叮囑我一番才出去。操老教授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說:「小艾,以後的事不要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把眼睛治好。現在科學技術這麼發達,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我微微點頭,想起剛剛醫生說的「幸虧當時操先生衝上去擋住了」,於是問:「操曹呢,還好嗎?沒出什麼事吧?」操老教授冷「哼」一聲,說:「提到這小子我就火大,小艾,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給你出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