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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他急忙喊住我:「艾----」可是好半天都沒說話。我強自鎮定地問:「怎麼了?」他沉默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來:「你現在在哪?我想見你----」那樣的語氣聲調,濃濃的渴望和思念通過聲音鑽入心扉。我拼命壓下洶湧而起的感情,轉頭看了看周圍,說:「我在動物園附近。」他立即說:「那我現在就去找你。」我點頭:「嗯,那你快來吧,我等著。」我等著----等著事情就此拉下暗色的帷幕,等著屏幕上出現「完結」兩個猩紅色的大字。
攤主見我掛了電話,問:「小姐,這兔子您要嗎?要的話算你便宜點,養在家裡多有意思呀,兔子可乖巧聽話了。」是呀,兔子多好,這麼可愛柔順,看了就喜歡,不會惹人傷心。正打算買下來,聽見旁邊一男生哄一女生:「你看,那兔子多可愛呀,我買來送你好不好?」那女生大概正在跟他賭氣,沒好氣地說:「不要,以前就買過,抱回家沒兩天就鬱悒而亡,害我傷心得不得了,哭得稀里嘩啦的。你嫌不夠折騰是不是?」那男生趕緊識相地說:「好好好,不買就是了,為什麼又生這麼大的火氣?」
看著他們漸漸走遠,老闆催著我問:「小姐,要嗎?」我抱歉地搖頭:「對不起,不要了,麻煩你了,不好意思。」我想我再經不起任何生命的死亡,所以,縱然喜愛,還是算了吧。不是喜歡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總要學會放手。
他又打電話過來:「你在哪?怎麼沒見到你人?」我扔著手中的玉米粒說:「我在動物園裡面看動物呢,在水禽類這邊,有各種各樣的鴨子,還有天鵝,還有鴛鴦。」旁邊的小朋友問:「阿姨,哪個是鴛鴦?」我指著水裡說:「看見頭頂那個戴綠帽的嗎?那個就是鴛鴦。」其實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鴛鴦。她忽然跳起來,驚喜地說:「好大的鴨子!」原來是一隻鴨子游到她腳下。她跑過黃線就要往水裡跳,我趕緊拉住她,捏了一把汗說:「咱們站遠一點看好不好?等下把鴨子嚇跑了。」又問:「你爸爸媽媽呢?」動物園裡淨是小孩子,我一個人巴巴地跑進來,都有些不好意思。
沒過一會兒,她母親急匆匆地跑過來,不斷數落:「轉個身人就不見了,你怎麼這麼調皮?嚇得我到處找人!」又連聲對我說謝謝。她撇著小嘴委屈地說:「我看鴨子游泳----」紅著眼跟在母親身邊走了。轉過頭就發現宋令韋站在身邊,對他笑了一笑。經過小孩子這麼一鬧,心情好很多。
他問:「你想看什麼動物?」我搖頭:「我已經過了看動物的年齡了。」我只是來動物園裡看小孩子,天真爛漫,童言無忌,至少讓人覺得世界不那麼糟糕。他忽然說:「我帶你去看我養的動物。」他帶我到獅虎山,指著一隻全身上下黑得發亮的豹子說:「這是我的。」我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銅牌,上面的確有他的名字,糾正他:「這只不過是你友情領養的。」本該是雄風凜凜、縱橫馳騁的豹子,此刻卻被困在一間小小的石室里,奄奄一息,任由人當沒有生命的玩物觀賞。
我趴在欄杆上,看著裡頭的豹子。它對我根本不屑一顧,一動不動。我心緒有些雜亂,緩緩說:「動物困在有形的牢籠里,終此一生,抑鬱而亡;而人,困在無形的牢籠里,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他大概是察覺到什麼,深深地看著我,問:「艾,你想說什麼?」我搖頭:「沒想說什麼,只不過有些感想。有句古話說,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說萬事萬物都要不斷承受煎熬,比起這些,有些東西似乎真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說著大步往前走,他跟在後面問:「不看了?」我點頭:「嗯,不看了。」沒什麼好看的,徒惹傷懷。他拉住我,討好似地說:「那邊有大熊貓館,想不想去看看?」我搖頭:「不看了,回去吧。」更加悽慘。他肯定也發覺到我今天有點怪怪的,問:「艾,你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著他,好半晌才說:「沒有,今天是我生日。」
他明顯怔住了,臉上的歉意一閃而過,看著我說:「對不起。」我搖頭聳肩:「沒什麼可對不起的,這不是你的錯。」他問:「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後退一步,直視他,用盡全身力氣說:「我想要分手。」似乎聽見骨骼咯咯作響,節節寸斷,我再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我們分手吧。」
第三十九章莫知我哀
他抬眼看我,從驚愕到沉痛,嘴唇微微哆嗦,眸光暗如死灰,嘴角的青筋隱隱跳動,顫抖著喊:「艾----」我極力壓制一陣又一陣的心悸,將上升到喉嚨口的疼痛慢慢吞回去,緩緩搖頭:「現在,既然不能再在一起了,那就分手吧。」他臉色瞬間蒼白,直直看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張口欲言,試了好幾次,卻連半個聲音都沒發出來。看著他傷心欲絕的表情,我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沉到海底的最深處,從此不見天日。他垂著肩膀只知道呼喊:「艾----艾----」仿佛失去了意識,依著本能,不斷地想挽留。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悲傷無助,像暗夜裡迷路走失、恐懼害怕的孩子。
我嘶啞著聲音說:「分手吧,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自己為難。那麼,現在----你忙你的去吧,我走了。」他垂下的手張張合合,似是殷勤的挽留,卻又艱難無比地掙扎著,看著我轉過身,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了,整個人瞬間也跟著暗了。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和煦溫暖的陽光有種烈日灼燒的感覺。我越走越疾,渾不知前路如何,空茫一片,差點跌倒。他的聲音從身後重重傳來:「艾!」那一聲撕心裂肺,一個字一個字像泣血杜鵑的哀鳴。
我頓住了,終於忍不住還是回了頭。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剎那,無數的障礙又在眼前一重重地疊起來。我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淡淡地說:「令韋,在義大利這些天,你瘦了。」他知道我在說什麼,踉蹌著顫抖了一下,被我的話打得再也吐不出一個字。我忽然不忍,一字一句悲傷地說:「能夠這樣,已經夠了,總算是有過,總比沒有好。人要適可而止,抽身回步。連心,連心----她,她一定等你回去呢----」我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怕在他面前當場崩潰,看見從身前不緊不慢開過的公車,跟在後頭用力奔跑,心臟劇烈跳動,胸口幾乎窒息,呼吸越來越艱難,仿佛剛剛死過一次。似乎感覺到眼角的濕潤,我粗暴地用手背擦去。
車子老遠就停下了,我一下子仿佛失去奔跑的目標,挫敗頹然停下來,心口「咚咚咚」的像在敲鑼打鼓,被重物狠狠地錘了一下又一下,每一下似乎都要擊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來。售票員沖我遠遠地喊:「上車嗎?」我左右看了看,才反應過來,點點頭,想要奔過去,可惜腳步沉重,重若千斤,再也提不起來。我強撐著慢慢走過去,喘著粗氣不斷道歉:「師傅,對不起,麻煩了。」她笑說:「沒事,累壞了吧,老遠就看見你跟在後面跑。」我點頭:「嗯,剛才真是累壞了。不過----現在,沒事了。」總會沒事的,痛就熬著,哭就忍著,總會沒事的。
只要下了決心,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忍受。一開始車上人流很多,扶著吊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覺木木的,被人推來擠去也不覺得累。等到好不容易擠到一個靠窗的座位,才發覺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天空高遠碧藍,空氣澄淨新鮮。車窗開著,暮春的和風松一陣緊一陣吹過來,吹得眼睛有些酸澀,散開的頭髮糾結成一團,不斷往嘴角飄飛,嘴唇有些乾燥,仍舊是堵著的。我閉上眼睛打盹,管它要開往何處,哪怕是天涯海角,總會停下來的。在此之前,先讓我好好休息,睡一覺,就有精神了,一切便不會覺得那麼艱難了。
非常奇怪,居然夢見了桃花,迎風招搖,滿眼芳菲。比那次在賓館前看見的桃花開得還要好,一樹的緋紅,中無雜色,落英繽紛,花瓣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一陣風過,飛花逐水,漫天飛旋,像蝴蝶泉邊翩躚起舞的蝴蝶,美得虛幻。我伸手去接滿天飄飛的落花,一片一片在指fèng間穿插而過,眼看著就要落入手心,一陣風過,斜斜地又從掌邊飛了出去,無論如何都接不到。我有些著急,看準一片徐徐下降的花瓣,跳起來去抓,握緊拳頭,一點一點展開,手心裡不知道有沒有,夢中都感覺到緊張,心口「怦怦怦」跳得厲害,仿佛抓牢的不僅僅只是一瓣桃花。正欲揭曉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真真切切在耳邊響起:「姑娘,快到站了,你哪站下呀?可別睡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