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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她看著我一點一點喝下去,微笑說:「睡吧,不要多想,睡一覺病就好了。一切都好了。」她握住我的手,手心很溫暖,像夜空點燃的火柴,剎那間傳遞光和熱。我點頭:「嗯,現在胃裡暖烘烘的,好過多了。」虛飄飄地出了一身的汗,我抱住頭,輾轉反側,一次又一次翻身,夜色漸漸上來,光線一點點隱沒在狹長的天邊,歸於沉寂。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還是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照舊去上班。我告訴自己,現代女性,不管怎麼樣,就算天塌下來,還是要上班。我想起操曹,雖然他表達了自己的愛意,可是這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正常來往,於是打電話給他:「喂,我的包落在你車裡了。你今天有空嗎?給我送過來吧。我錢包和證件都在裡面。」他語氣聽起來跟往常差不多,說:「我今天去機場才發現。我現在在西安呢,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回來給你吧。急著要嗎?」我忙說:「也不是非急著要,只是有些不方便。那行,你回來給我吧。」
不可遏制地想起宋令韋,他現在應該還在義大利吧?那天晚上,他守在我窗外將近一夜,是有什麼話要說嗎?掙扎煎熬了一整個晚上,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沉默比一切語言來得更加震撼、更加無力。可是事到如今,不論是什麼話,已經不大重要。心底的沉痛像蔓藤,緊緊地將我纏繞,呼吸日益艱難。
通信部的經理走過來說:「木夕,幹嗎呢?發呆呢?還是身體不舒服?聽說你這段時間生病了是不是?瘦多了,精神看起來也不大好。」我抽回思緒,忙挺直脊背,說:「嗯,有一點。不過,現在好得差不多了。」她說:「那要注意身體。」我忙說是。她轉口笑說:「身體要注意,不過銷售也要注意。」我忙說:「嗯,會的,我會努力工作的。」她看了看手中的表,說:「這個月的任務下來了,分配給摩托羅拉的任務比上個月增加了5%。希望你圓滿完成銷售任務。」我有點為難,說:「經理,現在國產手機的優勢一點一點凸顯出來了,功能多,價格低,品牌也漸漸打響了。再說摩托羅拉上頭還有個諾基亞呢,再增加5%,恐怕……」
她笑說:「光是靠廠家的名氣,那還要銷售員幹什麼呢?只是增加5%而已,領導相信你的能力。」經理都這樣說了,我還有什麼辦法,只好說:「那行,我儘量完成組織上安排下來的任務。」差點沒咬牙切齒。她寬慰我:「沒事,不就5%嘛,很容易完成的。」我唉聲嘆氣地說:「經理,您不想想,5%?那得是多少呀!」她嘆了口氣說:「咱們通信部也沒有辦法,都是上頭分派下來的任務,和家電那塊競爭呢,完不成就扣獎金。」我無力地點頭,所以只好將任務派到下面,一個一個地剝削壓榨。
操曹給我電話:「我回來了,你包還要不要了?」我連忙說:「要要要!你不知道我這幾天怎麼過的,公交卡都得借別人的。你人在哪?我過去拿吧。」他說:「你今天不上班?那太好了!我送過去吧,馬上就到。」語氣聽起來十分興奮。瞧他這話說的,簡直莫名其妙,我上不上班跟他好不好有什麼關係!站在樓下等著,問他:「我包呢?」他說:「急什麼!你忘了?今天你生日!既然有時間,我們出去慶祝吧。」我沒好氣地說:「誰有那個閒工夫!誰說我今天不上班呀?我等會兒就得去總公司開會。」說著就要走。
他拉住我,笑說:「好不容易過一次生日,總得高興高興。晚上我們出去唱歌跳舞吧。」我說:「不就一生日嘛!年年都有,有什麼重要的,還不跟平常一樣。難道生日那天還能冒出四十八小時來?」他堅持:「那總是不一樣的。要不,為什麼叫生日呢?」我忙說:「好了好了,又不是你過生日,這麼上心幹什麼!我現在趕著去公司開例會呢,回頭再說吧。」
他說:「那正好,我送你去吧。路上咱們再商量。」我抬手看了看時間,跟他歪纏了這麼久,擠公車的話,時間可能有點來不及,於是說:「那謝謝了,走吧。」他興致勃勃地問我:「想吃什麼?去哪玩?想不想去看電影?或者去看表演?」他以為這是約會呢。我懶洋洋地說:「說實話,我就沒想過過什麼生日。事多著呢,誰有那個閒心。」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生日,越顯得形單影隻。想要的人一個也不在了,過得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忘記的好。
他說:「你看別人的生日過得多麼重大隆重,衣香鬢影,賓客如雲,咱們至少也要表示表示是不是?好歹也算是過過了。」我說:「那是別人,人和人怎麼能比。我反正是一個人,過不過都無所謂。」他看著我直直地說:「就因為你是一個人,所以我才想著給你過生日,熱鬧熱鬧也是好的。生日那一天,總需要有些不一樣。」我怔住了,轉頭看他,隨即說:「到了,我下車了。你回去吧。」他有些忐忑地喊我:「續艾----」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這樣一門心思想著我的生日,一定在心裡籌劃了一遍又一遍,還得顧忌我高不高興,實在是難得。我回頭看他,笑說:「我不要熱鬧,只要安安靜靜就好了。我想要一個大大的蛋糕,有好吃的奶酪,上面鑲嵌有許多櫻桃和芒果,還有我喜歡吃的菠蘿,不要西瓜,不要小西紅柿,不要蘋果;旁邊還要有一朵漂亮的玫瑰花,上面要有綠色的葉子;不要寫『生日快樂』,我不喜歡只是生日那天快樂,要寫『小艾永遠快樂』。蠟燭要五顏六色,很漂亮的那種,要大的不要小的;刀叉碟子不要白色塑料的那種,要蛋糕房裡的那種,拿在手裡不會沾上奶油……」話還沒有說完,他看著我只是笑。
我假裝惱怒地說:「你不是說要給我過生日嗎?笑什麼笑?嫌麻煩是不是?」他搖頭,居然掏出紙筆,柔聲問:「還有什麼要求?我怕落下了。」我笑:「你瘋了,還當真呢!誰耐煩這些!你非得要慶祝,隨便買個蛋糕就好了,也不要多大多豪華,吃不了白白浪費了,街頭小店子裡的那種就可以。吹了蠟燭,大家飽吃一頓,吃飽喝足,倒頭就睡,夢裡想著又長大了一歲,這就是我想要的。」他點頭,看著我,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說:「好,那晚上我們就吃生日蛋糕。」我推開車門要走。他忽然又喊住我,半天才說:「生日快樂。」我忽然頗多感觸,脹在胸口,難以傾述。對他點點頭,快步進去了。
會議依然無聊沉悶,說來說去還是那些,銷售是一切。我歪著頭坐在窗邊,陽光打在身上,輕塵起舞,懶洋洋的,更加心不在焉。只看見銷售部的經理手舞足蹈,口沫橫飛,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本來我不覺得生日有什麼重要的,一向都沒什麼想法,可是□曹這麼一攪和,忽然有些傷感、有些異樣。轉念一想,既然是生日,總該有點不一樣吧?
我沒有回去,而是沿著大街到處溜達。陽光傾瀉而下,人行道上到處都是米粒大小的淺黃色的槐花,厚厚地鋪了一層,被行人踩得支離破碎。頭上偶爾沾有漫天飛舞的楊花柳絮,捏在手裡卻又什麼都感覺不到。遠看確實有點像南方的雪,怪不得有人把白雪比作「柳絮因風起」。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說的是柳絮,無依無靠,虛飄飄的沒著沒落----就像此刻我的人、我的心。
人群漸漸熱鬧,吆喝喧譁聲此起彼伏,地下通道摩肩接踵。我看見地攤上有人賣小兔子,長長的耳朵,紅紅的小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來人,渾身雪白,縮在木籠里一動不動,招人愛憐。我拿著生菜葉子逗它,它衝上來,伸出頭匆匆咬一口,立即閃了回去,三瓣嘴一張一合,再也顧不得看我。
我覺得十分有趣,一邊點著它的嘴巴,一邊忙著接電話:「喂,誰呀,什麼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艾----是我。」我頓住了,撐著腰慢慢站起來,一時間覺得陽光太過強烈,照得人有些頭暈眼花,說不出話來。他沒聽到我的回答,似乎有些著急,又喊:「艾----艾----在嗎?」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在呢。你現在在哪?」還在義大利嗎?
他那邊聽起來有些嘈雜,好一會兒才說:「我回來了,剛剛下飛機。」我「哦」了一聲,有些茫然地說:「是嗎?剛下飛機呀,累了吧?那該好好休息。」他頓了頓說:「艾,你手機接不了國際長途是不是?」我點頭:「嗯,只能接國內的長途。」他說:「對不起,這些天都沒給你打電話。」我胸口猛地一緊,慢慢說:「沒事,沒事。剛回來,忙壞了吧?你休息吧,我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