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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最後他抱著我上了計程車,我緊緊摟住他,不敢有片刻分離。路上我仍然清醒,他遲疑地問:「艾----有沒有想睡?」我搖頭:「只有一點。」直到他打開房門,看見熟悉的布置,睡意才漸漸襲上來。他替我脫衣服,脫鞋子,將空調開得很暖很暖,隨即陪我一起躺下來。直到靠上他溫暖的身軀,如墜冰天雪地的身體才有了一點暖意。我在昏睡前想,先這樣睡一覺,先這樣睡一覺,一切等醒來再說。一切的事,別人的,他的,我的,等醒來再說。
可是藥效並沒有像醫生說的那樣持續那麼久,我很快便在悽惶中重新醒來。只不過,這次,身邊多了一個他。他似乎比我還疲倦,仍然在沉睡。我不知道他一得到消息,是如何馬不停蹄地趕來的。我只覺得無邊的蒼涼。世事比我想像中還變幻莫測,命運比我預料中還曲折不堪,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無助。而我,此刻有的只是尚在流動的血液,還有身邊的這個人----儘管是短暫的,遙不可及的,可是我能抓到的似乎只有這些。
再多的又有什麼用呢。說不定下一刻呼吸停了,身體冷了,一切都是枉然。我不敢再去想下一刻的事情,只覺得恐懼害怕。我反手抱住他,手搭在他脈搏上,確定真的是在歡快地跳動。心一點一點安定下來,緊繃的弦一松,身體機能重新運作,睡意像盤古開天闢地之前漫漫無聲的黑夜,混沌一片,將我籠罩在最底層,仿佛一直要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肯醒來。
第三十四章愴然涕下
睡夢中好像有陌生的人來來往往,有些嘈雜,不肯讓我安然入睡。隱隱約約仿佛聞到濃郁的花香,夢裡仍然覺得奇怪,又不是在荒郊野外,怎麼會有花呢?等到萬籟無聲,終於靜下來,我掙扎著睜開眼,天色仍然是黑的。身體非常虛弱,沒有一點力氣。我一動,伏在桌邊看電腦的他立即察覺了,驚喜地奔過來,握住我的手摩挲,喃喃說:「艾,你醒了!」我看見床頭插了一捧鮮花,嬌艷欲滴,含苞待放,原來夢中的花香是這個。
我抬起身子問他:「天還沒亮?」聲音沙啞,幾乎發不出聲。仿佛睡了很久似的,沒想到天還沒亮。他抱緊我,下巴擱在頭上磨蹭,嘆氣說:「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吃驚地看著他,難道說我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天還沒亮?他嘆息一聲,告訴我:「你整整睡了三天兩夜。低燒,昏迷不醒,喃喃說著夢話。醫生來了一次又一次,只說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原來我竟生病了。
我抬頭看他,滿臉的胡碴,眼睛布滿血絲,憔悴不堪,看來我生病期間他飽受折磨。我靠緊他,摸著他的眼說:「你瘦了。」他說:「不要緊,你醒來就好了。」我身體一軟,竟坐不住,慢慢滑下來。他擔心地問:「還難受嗎?要不要請醫生來看看?」我搖頭:「不是,我餓了。」
他鬆了口氣,柔聲說:「好。冰箱裡有菜粥,等一小會兒就可以吃了。」起身去幫我熱粥。他端著碗坐到我床邊,問:「能吃一點嗎?」我點頭,伸手要接過來。他墊高枕頭,親自餵我,吹著熱氣說:「你睡著睡著就發起燒來,翻來覆去十分難受的樣子,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打針吃藥也不退燒,我很擔心,逼著醫生來了一趟又一趟,他只說你累了,沒有大礙。可是沒有大礙,你為什麼不肯醒來?還昏迷了整整三天兩夜。」
我道歉:「對不起,擔心壞了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真的累了。」他嘆氣,點頭:「你再不醒來,我要送你去醫院了。」我喝了一口粥,微笑說:「現在不是醒過來了嗎?我覺得好多了。」他深深看我一眼,笑說:「那就好。病一場也好,把以前那些事病一病,就過去了。」我默然,是的,我沒有辦法改變,沒有辦法抗拒,甚至沒有辦法憤怒,連發泄的辦法都沒有,唯有壓制隱忍,那我就只好生病。生病總是正當的理由吧。
我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他十分擔憂:「艾,這樣是不行的,吃得多才能好得快。」我於是又強撐著吃了半碗,再次搖頭。他嘆氣:「那好吧。還累不累?想不想睡?」我搖頭,啞聲說:「睡了三天兩夜還睡?你要不要睡會兒?眼睛都陷下去了。」他說:「不要緊,我不累。那你躺著歇會兒,要不看會兒書?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忙。」我點頭:「那你去忙吧。」
他抱歉似地親吻我的臉頰,重新坐到電腦前,聚精會神忙起來。我怕他不放心我,故意拿著他的手機玩遊戲,卻越玩越沒有意思,看著他的側影,忽然有一種心酸落淚的感覺。他盯著屏幕上一連串的數據皺眉,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然後伸手摸口袋。我提醒他:「找手機嗎?在我這裡呢。」他才想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要打個電話,等會兒給你玩。」我忙說:「不玩了,老是輸,我想睡了。」他替我蓋被子,哄我說:「那睡吧,別怕,我就在這裡。」他走出去打電話,隱隱傳來不悅的聲音,似乎出了什麼紕漏。
等他進來,我問:「公司忙吧?」他看我一眼,說:「還好,沒事,應付得過來。你別擔心這個,乖,先把身體養好,知不知道?」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意興相當闌珊。他照舊是忙,簡直把我臥室當辦公室在用,手機不停地在響。他還道歉:「艾,對不起,吵到你了。」我笑說:「沒事,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麼忙,累了吧,先睡一覺?」他還要強撐。我嗔道:「睡一覺天又不會塌下來。」他才說好。我替他解襯衫的扣子,問:「等會兒想吃什麼,我來做。」他說:「三小時後叫醒我。」他是這樣的忙,卻仍然堅持陪在我身邊。
他邊吃飯邊問我:「病了這麼幾天,悶了吧?想不想出去逛逛?」我笑:「你忙完了?」他點頭:「嗯,今天有空。可以陪你到處走走。」我想了想,點頭:「那好,我們去一個地方吧。」我帶他去看林彬和歐陽水。簇新的墓碑上貼著林彬和歐陽水的合照,盈盈地笑著,一臉幸福和甜蜜。
我把花放在地上,哽咽說:「林彬,歐陽水,我來看你們了。」心裡的疼痛一點一點淡了,可是無邊的蒼涼怎麼都揮之不去。宋令韋在一旁安慰我:「林艾,別傷心了,你身體剛好。」我喃喃說:「我一向不大明白愛情到底是什麼,可是我相信他們是真心相愛的。歐陽水一心一意地付出,林彬冒著生命危險來看她,足以令人感動。可是為什麼不能幸福快樂地活下來呢?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甚至,甚至,至死他們都沒能再見一面……」
他擁住我,不斷說:「他們這樣未嘗不好。艾,總會過去的,總會過去的。」我緩緩點頭:「他們未嘗不比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好。可是,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再怎麼艱難,也是活著,活著就有希望。他們不應該死的……」他在我耳邊喃喃地呼喚我的名字,不斷寬慰我。
我噙著淚說:「令韋,林彬和歐陽水算是做到了生不同衾,死則同穴。歐陽水那麼純潔美好的一個女孩子,在這個急功近利的世界上,創造了真正的奇蹟,讓我看到了傳說中的一見鍾情,還有生死相許。」
我牢牢握住他的手說:「她曾經跟我說她不要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可是他們連曾經都湮沒了。人死了,灰飛煙滅,什麼都沒用了。令韋,我現在想通了,我不要天長地久,死生契闊,瞬間就可以是生離死別,你看,生命是多麼的脆弱!天長地久,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是想要就能要的,要到了,也不一定保得住。所以,我只要你我都活著就夠了。」我抬起頭,迎著他的視線說:「現在,我還能跟你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吧。等到不能在一起了,我們就分開吧。至少,你我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他顯然深受震動,緊緊攥住我的手,微微搖頭:「不,林艾,不會的,我保證----」我打斷他,微笑說:「不用保證。世事變幻得太快了,保證也沒有用。形勢比人強,到時候你我都做不了主。曾經信誓旦旦,將來誓約轉眼成空,豈不更加悲哀?所以,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了,那就這樣吧,彼此放手。令韋,我只要現在。」我仰頭問他:「那麼,趁著現在還能在一起----令韋,你可會對我好?將我隨時隨地放在心口上?」還是以前的那句話,卻是截然不同的意味了。隔著生死無常,完全是兩樣了。
他將我的手按在他胸前,緩緩說:「艾,你是我的心。人沒了心,縱然還能活,亦沒有多大意義。」我鼻子一酸,足夠了,此生已經足夠。原本就不敢奢求什麼,得到的竟然是他的心,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點頭,抱住他說:「走吧,我們該走了,讓他們好好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