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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見到她,臉色不若以前蒼白,嘴唇紅潤,身體似乎白胖些了,嘴角隱隱有笑意。她拉著我的手,有些吃驚地說:「林艾,你怎麼----怎麼這麼憔悴,眼窩深陷,臉色蠟黃,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我搖頭:「沒有,昨天晚上熬了通宵,所以氣色看起來才不好。」她將信將疑:「是嗎?可是怎麼會瘦這麼多?你看你,本來就是巴掌大的臉,現在一瘦,都快沒了啦?」
我仍舊搖頭:「這段時間被老闆壓榨得太厲害,所以瘦得多。」她嘆氣,同情地說:「可憐的林艾,那你要多吃點。」我搖頭:「吃得再多也不管用。」她不贊同,說:「吃得多就會長胖了。我現在就吃得多。你看我,是不是長胖了?大家都這麼說。」我看著一臉興奮雀躍的她,哪知道她和林彬已經陰陽相隔,永世不能見了。我拼命抑制顫抖,慢慢點頭,仿佛重若千斤。
我攥緊手裡的戒指,用盡全力擠出一個微笑,說:「歐陽水,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她笑:「是嗎?那是什麼?」隨即又有些害羞地說:「林艾,我也有話要告訴你的。」我點頭:「那你先說,我聽著呢。」她扭扭捏捏半天,最後紅著臉說:「林艾,我有寶寶啦!是不是很驚喜?」
四月的晴天忽然閃了電。
這個消息簡直比林彬的死訊還讓我吃驚,還讓我難以置信。我瞪著她,茫然地問:「歐陽水,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沒察覺到我的異樣,低著頭害羞地說:「我有林大哥的孩子了。醫生說,已經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兩個多月前,那時候林彬還只是一街頭混混,雖然不成樣子,卻什麼事都沒有,平平安安的。
可是短短兩個月,一切都變了,翻天覆地亦不足以形容。我喃喃地重複:「歐陽水,你說什麼?你說你懷了林彬的孩子?」她怕我不相信,連忙說:「嗯,是真的,就是過年的時候,我去看林大哥----然後就,就----那個了嘛!哦,想起來了,你那天還打電話給林大哥了,就是那天晚上,應該就是那天晚上----」聲音越說越小,顯然是害臊得說不下去了。我緊咬著下唇,用力過度,下唇被尖銳的牙齒穿出了一個洞。滿嘴的血腥味,像在吞噬自己的鮮血。
我咽著血水,然後問:「你爸媽知道嗎?」她緩緩點頭,說:「媽媽知道我和林大哥的關係後,十分生氣,然後去找林大哥----算帳,把林大哥氣跑了。我從那時候起,再也沒有見過林大哥了。」她抬頭看我,閃著亮晶晶的眼睛說:「林大哥說要來看我的,我等了好幾天了,可是他還沒來!林艾,你去問問他什麼時候來好不好?不要再生我媽媽的氣了好不好?我想早一點看到他。現在,爸爸媽媽、醫生護士都不讓我離開病房,說我懷孕了,很危險,所以不能去找他。我自己也不敢隨便溜走了。」
我勉強鎮住心神,拼命控制著,問:「那,那----林彬知道你懷孕了嗎?」她甜蜜地笑:「我沒事就給林大哥發簡訊,把發生的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也不管他有沒有收到。前幾天林大哥給我電話,說知道我懷孕的事了。他很高興,說要來看我,還要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所以,所以林彬才會從藏匿的地方趕回來,還托小飛去買戒指,是想給她一個交代?所以,所以他是在來看她的途中,被發現行蹤,當場擊斃的?為什麼林家的人的命運都如此悽慘?我自己也是一樣。
我半刻都待不下去,急匆匆地站起來,說:「林彬臨時有事,托我親自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得很。」她的臉瞬間黯淡下來,整個人失去活力。我實在不忍心,強笑著說:「不過,他托我將一件東西交給你,你一定不會怪他的。」遞給她那個盒子。她好奇地打開來,喜得整張臉熠熠生輝,連聲問:「這是林大哥送給我的嗎?真的嗎?林大哥真的是這麼想的嗎?」我艱難地點頭,轉過頭去盯著門外,說:「他交代的事----我辦妥了。那我走了。」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跌跌撞撞走了。她越高興,我越淒涼。
火葬場的事還等著我去處理。
第三十三章死生契闊
走出醫院,不敢停留,悶頭悶腦風一般一個勁往前走。連續撞到好幾個人,我低著頭一迭聲說「對不起,對不起」,用力跨出去,身體蹭到路邊上的小攤,疊放的報刊雜誌「咚」的一聲撒得滿地都是。我怔怔地站住了,剎那間腦海里一片空白,一時說不出話來。賣報紙的老大爺看了一眼我,說:「姑娘,走路看著點,小心撞到了。」我才知道道歉:「大爺,真對不起,我,我----」他忙說:「嗬,沒事,不用放在心上。姑娘,你能幫我撿起來嗎?我腿腳不方便。」
我抬眼看他,才發現他是坐在輪椅上,右腿的褲腿空蕩蕩的。我趕緊說:「老大爺,真是對不起。我現在就給您撿起來,你看我莽撞得。」將報紙雜誌一本一本擺放好。見《都市報》的「社會新聞」那一欄里登了一張林彬小小的黑白的半身照,吃了一驚,偌大的標題一個字一個字像針一樣,刺得滿心都是窟窿。我需要用手一個字一個字點著看才明白到底說了什麼,淡淡的語氣,短短几句話就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林彬就這樣在世人的視線中湮沒了,留下一世的污名。下面用大片的篇幅報導了馬哥等人的違法犯罪行為,大力稱讚公安幹警的正直勇敢,弘揚正義和高尚。唯一值得快慰的是,馬哥因為非法攜帶槍枝彈藥,以及殺人詐騙等罪名,被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可是這有什麼用?林彬已經死了!
再翻了翻當地其他的報紙,大都報導了這起較大的社會新聞。我不知道世人會怎麼議論唾棄林彬,可是,他只不過是我哥,是林家唯一的兒子,最多有點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而已。那老大爺詫異地問:「姑娘,你怎麼了?剛才撞到哪兒是嗎?怎麼痛哭了?要不要緊?」我抬手一摸,臉上果然有冰涼的淚珠,忙拭去了,說:「沒事,沒撞到。剛才抬頭的時候,有風灌進眼睛裡,吹出來的眼淚。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您忙吧。」走出好遠,回頭看了一眼,見老大爺吃力地搖動輪椅,撐起上身去搬架子上的一摞雜誌,夠了好幾次才夠到。頑強地生存,自食其力,真是令人敬佩!
趕到殯儀館,小飛已經布置好一切,問我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我搖頭:「一切從簡,這樣就很好,反正既沒有追悼會,也不用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就你我兩人。」他搖頭:「林艾,就兩個人,林彬他----走得,走得----也太冷清了……」我看著他,用力說:「有你跟我就夠了,其他人算了,生前都沒做過什麼,死後何須他們到場。」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通知我們,最快也只能到明天才能火化。小飛勸我:「林艾,先回去好好休息,這裡的事你不用操心。」我點頭,林艾,你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來。
看見路邊上的餐館,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滴米未進。雖然不覺得餓,還是走進去,點了一大堆的東西,強迫自己吃下去。一勺一勺的米飯味同嚼蠟,食不下咽,不要說不是蠟,就真的是蠟,我現在也要吃下去。胸口堵著,胃裡發酸發脹,幾乎咽不下去。吃到後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機械地一口一口吞咽,就像全力以赴,誓死完成某樣艱巨的任務。
還是沒有睡意,完全睡不著,閉上眼睛更加難挨。我脫下外套,開始打掃房間。角落裡積了一層灰,地板也有了污跡,倒洗衣粉用刷子來回擦地。自然水還有些涼,我穿上雨鞋,一遍又一遍地沖。污水沿著水管嘩啦啦往下流,發出一陣又一陣空蕩蕩的聲音。廚房許久沒用,台上沾了一層油膩膩的灰塵,桌椅全部擦了一遍。等到頭昏眼花,直不起腰的時候,我喘氣往床上一倒,身體蜷縮成一團。將空調開大,還是覺得冷,半睡半醒,好像睡著了,可是外面的吆喝吵鬧聲聽得一清二楚。
就這樣熬到了半夜,被鈴聲驚醒。一骨碌爬起來,從口袋裡翻出手機,卻呈關機狀態,早就沒電了,才反應過來,是林彬的手機在響。會打電話過來的只有歐陽水,這麼晚了,不知道她有什麼急事。接起來,出乎意料,卻是歐陽水的母親,問:「是林小姐嗎?」我說:「您好,我是林艾。請問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嘶啞:「林小姐,關於你哥林彬的事水水知道了----」
「轟」的一聲,我說不出話來。她說:「我們竭盡全力瞞著她,絕口不提此事。可是剛才,她起來上洗手間,從醫院走廊里的報紙上看到的----」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林彬的事,想瞞都瞞不了,大街小巷到處是報導。我問:「那歐陽水,她----她還好嗎?」她哽咽出聲:「不好,情況很不好,不肯相信,一直吵著要見林彬,病情復發,現在氣息奄奄----主治醫生聞訊正趕來……我跟她說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那是林大哥的孩子是不是。她情緒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哭著說就算是死了,也要見林大哥最後一面。我們勸不住她,林小姐,你能不能來勸勸她?她或許聽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