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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他站起來,神情已經恢復正常。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你沒必要住酒店。即使當真只是朋友,你也可以安心地住下來。這裡有清潔打掃的工作人員,可以照顧你的日常起居。你放心,我明天就會回北京。你不必搬走。」說著走出去,帶上房門時說,「林艾,我幫你縱然另有企圖,亦是心甘情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昏黃的燈光下。
看著他離開,仿佛整個世界跟著崩塌。我拼命抗拒了他,可是為什麼這麼難受?整個人也跟著去了,魂飛魄散,對一切頃刻間毫無眷戀。以前還可以鼓勵自己,林艾,沒什麼大不了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再站起來就沒事了。可是這次不同了,真是不同了,我的心也跟著沉到了海底最深處,永不見天日。
眼角為什麼會有淚?我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對著其他人,我從來沒有落過淚。哪怕再多的委屈無助,亦不過打落牙齒混血吞。我總是樂觀地說,沒有什麼熬不過去,忍字頭上一把刀。可是為什麼總可以在他面前哭得傷心欲絕,肆無忌憚?我竭盡全力逼回眼淚。真是的,哭有什麼用!哭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腦海中一直迴響著他剛才說的「林艾----等你明白了那滋味----你會後悔的……」不,我不要後悔----嗚嗚。
我翻來覆去一次又一次抬頭,外面仍舊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要透窗而入,將我裹在裡面,永遠走不出去。不是說海南是太陽最早升起的地方嗎?黎明的曙光呢?為什麼還看不見?我不斷地失望,失望,再失望----第二十八章 飛蛾撲火
第二天,照看房子的李大叔對我說:「木小姐,宋先生讓你按時去醫院複診。車子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我忍不住問:「那----那宋先生人呢?」他說:「宋先生昨天晚上就回北京了。今天他特意打電話過來交代的。」我「哦哦」兩聲,連夜就離開了嗎----可是,為什麼還要這樣安排?我一語不發,跟著他上了車子。
醫生說我年輕,復原情況還不錯,叮囑我注意飲食。大概是見我悶悶不樂,鬱鬱寡歡,於是說:「木小姐,你看,天那麼高,海那麼藍,風那麼柔,空氣那麼純淨,為什麼不高興一點呢?放寬心情,有利於病情的進展。」我對他笑:「好的,我會遵從您的吩咐。」可是笑意怎麼都達不到眼睛裡,進不到心裡。
有一首歌說,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電影越圓滿,就越覺得傷感;有越多的時間,就越覺得不安。我日日坐在風景如畫的海邊,風吹過椰樹,是蕭蕭的落寞。李大叔每天變著花樣送來許多的海鮮,我懶懶地提起筷子,招呼:「李大叔,陪我一起吃怎麼樣?一個人對著這麼多東西,半點胃口都沒有。」他呵呵笑著坐下來,說:「木小姐,吃膩了吧?想吃什麼,儘管說。」我笑一笑,隨便吃了兩口。李大叔勸我:「木小姐,你腿還沒好,正是補充營養的時候,應該多吃一點才是。」我搖頭:「還不怎麼餓,等會兒再吃。」搖著輪椅來到沙灘邊。
風景再美,食物再好,又有什麼用?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一日比一日提不起精神。躺在躺椅上,心情不再雀躍。黃昏的落日,竟有種灼傷的錯覺,茫然失措。再去醫院複診的時候,我已經能跛著腳走兩步了。醫生說第二階段的療程已經結束,接下來要注重鍛鍊。開玩笑說:「木小姐,你再這樣壓抑自己,等下腿好了,可不要患上抑鬱症呀。」醫生熟了,也隨便開玩笑了。我微笑:「哪裡有那麼嚴重。腿腳不便,什麼地方都去不了,多少覺得無聊。」他建議:「那你可以看看電影,聽聽歌。」我笑著搖頭:「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他最後一本正經地下結論:「木小姐,你需要一個男朋友。」
晚上,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cháo起cháo落,海風嗚咽。此刻,我是這樣的孤單寂寞,我需要擁抱,一個簡單至極的擁抱已經足夠。找到許久不用的手機,安上電池。就算警察打電話來好了,我已不怕,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看著閃爍的屏幕,我在期待什麼?期待他能打電話過來,像朋友一樣問一聲:「過得怎麼樣?腿好了嗎?」可是,連這種小小的奢望亦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我日日在空蕩的海風中徘徊,逐漸沉默。
原來我拼盡全力換來的是一日比一日不快樂。
沒有等到他的電話,卻意外迎來了另外一個人。歐陽水問:「林艾,你知道林大哥到哪去了嗎?我好久沒見到他了。」聲音聽起來非常憔悴虛弱。我差點忘了還有她這樣一個人,勸她:「歐陽小姐,林彬和你真的不適合。」她仿佛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仍然問:「林艾,你告訴我,林大哥到哪去了好不好?為什麼打他電話總是打不通?我已經有四十七天沒有見到林大哥了。」
我怔住了,她語氣里的思念是如此濃烈純粹,連我都禁不住動容。計算得這麼清楚,她是不是躺在病床上,一天一天無聊地翻著日曆,就為了等著見林彬一面?她說:「林大哥讓我儘量不要打擾你。可是我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見到他了,我只想聽聽他的聲音就好了,哪怕是一分鐘。林大哥是不是新換了手機號碼?你知道怎麼聯繫他嗎?」說著咳了兩聲,似乎病得不輕。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她十分失望,連聲問:「那有沒有人知道林大哥到哪去了?他不是說去北京的嗎?」我為她心酸,林彬闖了這麼大的禍,生死未卜,她卻什麼都不知道,還一心一意地記掛著他。我說:「歐陽小姐,林彬只是一街頭混混,沒錢沒勢,不務正業,還到處惹是生非,他不值得你這樣對他。」她只是否認:「不,林艾,林大哥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耐心地說:「歐陽小姐,你還是趁早離開吧。」何況林彬現在闖下了彌天大禍,自身難保,哪裡有能力照顧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病懨懨的千金大小姐?兩個人再怎麼走也走不到一塊。她沉默了會兒,說:「林艾,我只不過想見見林大哥。見不到他,聽一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我只是喜歡林大哥。」她不離開。我說:「那你有沒有考慮林彬的想法?他對你又是怎麼想的?」我想用林彬讓她知難而退。我們不能把她也牽連進去。她卻出乎我的意料,很有信心地回答:「林大哥對我很好,也很喜歡我。」
這樣的坦率真誠,令我汗顏無語。我給她分析利害:「歐陽水,你現在喜歡林彬,有沒有想過將來?你跟著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愛情並不只是風花雪月,更切實際的是柴米油鹽。就算不談將來,你父母會同意嗎?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她很坦白:「一開始,我爸媽確實不讓我和你們來往,可是現在沒說什麼了。我身體不好,沒有想過將來。我只知道,我現在很喜歡林大哥。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快樂,覺得這樣就很好很好。」
我艱難地道:「可是,你們是不能在一起的,林彬他,他現在正到處----」逃亡----我忍耐著沒有說出來。她繼續說:「林艾,林大哥不討厭我,還願意和我說話,關心我,我就很高興了。他來看我一次,我可以高興整整一個星期。我把他說的話悄悄地錄在手機里,每當想他的時候,就放出來聽。他過年的時候送給我一個好大的狗熊,我可高興了,天天讓它陪我睡覺。」
我苦笑,極力想打斷她的幻想,說:「歐陽水,你真的不能和林彬在一起。你很單純,對林彬只是一時迷戀。多交一些朋友就不會這樣了。」她淡淡地說:「林艾,我雖然單純,可是不傻。喜歡不喜歡還分不清嗎?媽媽給我介紹了許多朋友,可是我只對林大哥有那種感覺。媽媽去找林大哥說話,把林大哥氣跑了。我跟家裡大大吵了一架,然後又進醫院了。現在媽媽答應我,說只要我高興,她不再干涉我交什麼朋友了。所以,你和林大哥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原來林彬來北京還有這麼一層緣故。沒出事之前或許還有那麼一絲的可能,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們不能害了她,想必林彬也是這麼想。我認真地說:「可是,你們註定沒有將來的。為什麼一定要糾纏下去,何不放手?」她和林彬,像天和地,極目遠眺,天地一線,似乎交匯在一起,實際上永遠隔著十萬八千里。就像我和宋令韋一樣。
她嘆口氣,原來不解世事的她也學會嘆氣了,徐徐說:「我聽別人說過一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媽媽說,這是玩世不恭,不負責任的說法。不過我是沒有天長地久的。所以我現在喜歡林大哥,我就一心一意地喜歡他。或許以後有一天我突然就不喜歡林大哥了,或者喜歡不了,至少現在不會後悔。」頓了頓,又問我,「你能聯絡到林大哥嗎?」我聽得腦袋「轟」的一聲響,不知道自己怎麼掛的電話。我一直對她不耐煩,認為她麻煩黏人,無一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