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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他冷靜地哄著我:「艾----乖----不怕,我馬上就到了。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然後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我拼命搖頭,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也不知道,嗚----我怕----我痛----嗚嗚,我冷----」牙關開始打戰,身體和意識仿佛分離開來,我想我快支持不下去了。他誘哄著我,柔聲說:「林艾,堅強點!周圍有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對,我不能就這樣倒下去。抬起頭,看見閃爍的電子牌,擦著淚哭道:「好像到郊外了----這裡有一座大型的家具連鎖城……」他說:「好,我知道了。乖----先等在那裡,不要怕----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他一直和我維持通話,翻來覆去地說「別怕,別怕,我馬上就到」。我已無力回答,開始還能啜泣,最後連呼吸都困難起來。聽到他熟悉喑啞的聲音,我這條在海面上漂流的小船仿佛看見遠處的海港,正等著我歸航。可是,迎風的桅杆已經折斷了,失去前進的方向,小船遍體鱗傷,只能在原地來回打轉。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襲來,不知何時才是盡頭。我極力保持清醒,絕不能在此刻暈倒!可是這種時候,失去知覺應該會比較好!
我唯有咬緊牙根熬下去,仿佛永無止境。一輛又一輛的車燈在眼前一閃而過,明知道不可能這麼快的,卻忍不住奢望。一次又一次的期待毫無疑問地落空,幾乎將人再次逼入絕地。我橫了心,乾脆趴在臂彎里。都到這個時候了,只好自生自滅,全憑造化。眼淚早就幹了,臉頰凍得像結了厚厚一層冰,頭髮凝結成一根根銅絲冰柱,沉重地垂下來。混沌麻木,意識逐漸渙散,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剎車聲,衝破無堅不摧的冰層,衝破迷霧和黑暗。
我精神一振,顫抖著手拿起電話,氣息微弱,喊:「宋----令----韋,咳咳,我在這----」他準確找到我的位置,奔過來,脫下身上的大衣,將我包得嚴嚴實實,溫暖的體溫此刻像續命的靈丹妙藥,我緩過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一點一點親著我的唇,似乎想藉此溫暖寒冷如冰的我,不斷低喊:「林艾,林艾----我來了,對不起,對不起----不怕了,不怕了……」他將我放倒在后座,牢牢握住我的手,急急地說:「再忍一忍,好不好?我立刻送你去醫院。」我用僅餘的意識虛弱地應一聲,就此昏睡過去。
再次醒過來,還未睜眼就聞到醫院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轉頭就看見宋令韋。他沖我笑:「你醒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下巴上有新冒出來的青色胡碴,眼窩微陷,眼睛裡滿是血絲,頭髮亂成一團,滿臉的疲倦,卻讓我一醒來就看到他的笑,是如此寧謐安心。我剛想轉身,他按住我,柔聲說:「別動,你受傷了,乖乖躺著。」我才注意到右腿已經打上石膏,被固定在架子上。雙手也纏上厚厚一層紗布,包得像粽子。
我遲疑地問:「我腿----」殘廢了嗎?他看出我的不安,輕聲說:「沒事,馬上就會好的。」我看進他的眼裡,再次確認:「真的嗎?馬上就會好?」他鄭重地點頭:「嗯,醫生說了,只要好好休養,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說著坐到我身邊,手指撫上我的臉,一下一下地摩挲。我輕鬆起來,覺得慶幸,這樣的結果比我預想中好得多。
我抬高身體,說:「我渴了----」他倒了杯水,我想接過來,可是滿手都是紗布。他手伸到我頸後,抬高我的上身,餵我喝,說:「手掌上全部是傷痕,以後要注意了,別碰水。」我笑說:「沒事,沒傷到筋骨就行。」他拿了一個枕頭將我墊高,看著我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喉嚨口驀地湧上一股酸楚,我臉蹭著他寬厚的手心,徐徐說:「林彬闖禍了,我,我為了幫他----從橋上跳下來----」他轉頭深深地看著我,眼睛裡深藏著許多我無法解讀的情緒,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傾過身,極其溫柔地吻我的眉梢眼角。我很感激他的體諒,咬住唇,極力忍住即將滑下來的眼淚。他喃喃地哄我:「好了,好了,不怕了,都過去了,乖----不哭----」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眼淚實在控制不住,像斷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他露出心疼的神色,緊緊擁住我,問:「痛不痛?」聲音低沉暗啞,仿佛摔斷腿的是他。我拼命點頭:「痛----我以為我就要痛死了----你再不來,我真的就要死了。立交橋那麼高,我看了就害怕----還有人,後面還有人拼命追我,我嚇死了----好冷,好黑,嗚嗚嗚……」他任由我像個委屈的孩子哭得無法無天,不斷拍著我的背喃喃地哄著,只聽見他夢囈般一直喊:「林艾,林艾----」我仿佛要將心底的恐懼害怕通通發泄出來,號啕痛哭,一發不可收拾。
待聲音啞了,眼淚鼻涕蹭得到處都是,心頭總算通透了。我問:「我真的沒事嗎?」他點頭,拿毛巾替我擦臉。剛才失聲哭成那樣子,此刻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餓了沒?想吃什麼?」才發覺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我點頭。他打電話叫了一大堆的東西,叮囑我說:「醫生說了,飲食方面要特別注意,不能吃對呼吸道和消化道有刺激的辛辣食品,以後記得不能吃辣椒、芥末、胡椒這些東西。還有,不能挑食,要想好得快,給什麼吃什麼。」
我乖乖點頭。豆腐、蔬菜、魚湯全部吃完了。他摸著我的臉說:「還要不要再吃點水果?」我轉頭看著白晃晃的病房,心頭一陣鬱悶堵塞,拉住他的手哀求:「宋令韋,我不想住院。我不喜歡死人住的地方。」他有點為難:「可是你傷得這麼重,病還沒好----」我任性地說:「我不管----我不要待在醫院裡。再待下去,病也好不了,宋令韋,我怕這個地方----老是死人……」我媽就死在這裡,我自己有一次也差點死在這裡。
他看著我,極寵溺地笑了笑,點頭:「好,我們回去。」費了許多力氣將我搬回他的住處,惹得相熟的醫生連聲數落,又請了專門的護理人員照顧我。我被固定在那張以前睡過的大床上,一轉頭就可以看見空曠的視野以及滿室的陽光,這使得我心情舒暢。我想起自己無緣無故曠工,不知道公司和商場會怎麼想,會不會這樣就將我解僱了?打電話給督導,騙他說我出車禍,腿折了。他讓我好好休養,給我停薪留職的機會。又給趙靜電話,讓她通知商場。她連連問:「怎麼會出車禍?我還說你這兩天怎麼像空氣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嘆氣:「就那麼倒霉唄,大過年的,斷手斷腳,真是晦氣。商場的事你跟領導說一聲。」她連連說沒問題,又說要來醫院看我。我趕緊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現在住一個朋友家裡。有人照顧比較方便。」她也是挑眉知眼的人,不再堅持,囑咐我說:「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休養,別落下什麼後遺症。」我連忙點頭。
宋令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每天讓人燉一隻肉鴿給我吃,還加了什麼三七、當歸等藥物,吃得我一聞到類似的味道就神經反she。怪不得他提前就說「給什麼吃什麼」。後來總算不吃肉鴿了,我差點沒三呼萬歲,結果又換成了田七煲雞、骨頭燉湯,還有什麼豬排牛排。抗議了幾次,全然不見效,反而被他說得羞愧不已。我只好乖乖任命,視吃如歸。
不知道林彬有沒有逃走,非常擔心。給他打電話,老是關機,怎麼都打不通,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天夜裡,突然接到他的電話。我立即清醒過來,連聲問:「你現在在哪?有沒有出事?」他急匆匆地說:「我還在北京----你有沒有事?」我愣了下,說:「你還敢在北京待!我沒事----後來順利地逃出來了,你別擔心----你還不趕緊離開這裡!」他咳了一聲,壓低聲音說:「馬哥那些人,有被抓的,也有當場逃了的,現在到處都在通緝,我也在內。公安部門下了稽查令,交通部門積極配合,我根本出不了北京。」
我心一涼,連忙問:「那你現在躲在哪?安全嗎?」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在外面用公用電話給你打的,你沒事就好,我得掛了。你別擔心,我會想辦法離開北京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掛了。我握著手機怔怔地坐在那發呆。林彬現在一定又驚又怕,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其實,其實,他頂多也就是一個糊裡糊塗的小幫手,可是畢竟動了刀子,不知道有沒有弄出人命。再加上以前那些違法的事情,認真追究起來,足夠他吃個幾十年的牢飯。等他出來,世事全變了,一切也就完了。而且,他不一定出得來,死在牢里的人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