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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沿著街道穿過熱鬧的廣場,看見一家花店裡的花開得實在漂亮,進去抱了一大把的jú花出來。雨總算停了,可天還是陰沉沉的擠得出水來,我準備走到路口去叫計程車。忽然聽見一迭聲的喇叭響,夾雜大罵聲。原來有人貿然違規掉頭,惹得後面的司機驚險不已,十分不滿。那囂張的車主打開車門徑直朝我走來,我翻著白眼看他,「你有病是不是?想死走遠點。」出了車禍,人家還賴到我頭上。將來編排一個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他皺眉看著我,臉色似乎有些不好,問:「你這是要去哪?」我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往旁邊跨出兩步,抬腳欲走。他緊緊拉住我,「林艾,你別跟我鬧脾氣。」我沉下臉:「宋大公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為什麼要跟你鬧脾氣?你又不是我什麼人!你沒看見我有事嗎?當街拉拉扯扯,你算什麼東西!」拼命掙扎,總算甩開了他。冷著臉僵在那裡,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他站在那也沒再說話,大概氣得不輕。這時候,穿著制服的交警走過來,嚴肅地敬了個禮,說我們違反了交通規則,要罰款。我連忙澄清:「我不認識他。」那交警竟然說:「吵架就吵架,影響交通就不好了。」冤枉呀,這到底哪跟哪呀!他痛快地交罰款,那交警臨走前還拍著他肩膀說:「年輕人,哄女孩子也不是這樣哄的,出了車禍就不好了。」我恨恨地看著那交警,巴不得他趕緊走。

    宋令韋拉著我說:「走吧,還站在這裡幹嘛,人家不說了嘛,這不是停車的地兒,影響交通。」我罵:「那關我什麼事呀?」他涎著臉說:「不關你事大家都看著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他趕緊討好似的說:「要去哪?我送你總行了吧,就當是賠罪。下雨天的,計程車也不好攔。」那還未走遠的交警回身打了手勢,催著我們趕緊走。真是的,我幹嘛心虛,怕他幹什麼!不就搭下車嘛,又不是闖龍潭虎穴!一時賭氣,裝作平靜地拉開車門。

    第二十一章狠下心腸

    我抱著花讓他在郊區的墓地停下來,冷著臉說:「你走吧。」心情不太好。他沒說什麼,從車裡拿了把傘給我,說:「等會下雨,還是拿著吧。」我接在手裡,也沒說謝謝,轉身進去了。陰森冷寂,松柏成行,寂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像踩在往日的心口上,有些疼痛,有些淒涼,有些哀傷。一塊一塊的方碑便埋葬了一個人的一生,最後的歸宿亦不過是一抔黃土。

    一列列的墓碑看起來都一樣,像是戰爭時期森嚴戒備的軍隊。人死了似乎都沒有多大的差別,終日聽著地面上的淒風苦雨。地上還是濕漉漉的,泥土厚厚地黏在鞋子上。這片墓地管理得不是很好,到處是雜糙。碑上的字跡已經有了風霜侵蝕的痕跡。這邊地勢比較低,有些地方還積了一窪一窪的水。我把花放在地上,斜倚著墓碑,對著上面笑容可掬的照片說,「爸,我是小艾,來看你了。」風中傳來葉動枝搖的聲音,我想爸一定是聽到了。

    「我過得還好,你不用擔心。我前些時候在一家男裝專賣店工作,不過現在辭職了,我不喜歡那裡的人,以後再找個更好的。林彬沒來看你,不過他還好,可是還是不務正業,不肯上進。你以前都不管管他,才弄得他變得現在這樣無法無天。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有個叫歐陽水的女孩子好像很喜歡他,天天纏著他。林彬雖然不耐煩,但也沒像往常那樣不留情面。那個女孩子挺乖巧的,可是身體似乎不大好。你一向不管他,那也就隨他去吧。」

    又下起了漫無邊際的斜風斜雨,絲一般纏繞在心口上,讓人眼睛也跟著濕了。我打開傘,蹲在地上摸著碑上的照片,喃喃說:「爸,好久沒來看你了,我真有些想你。你以前對我雖然也凶,可是總是拿我沒辦法,不管什麼事,折騰到最後,不得不順著我。現在人人表面上對我很客氣,禮貌地打招呼,微笑地點頭,可是暗地裡全在欺負我。有一個姓宋的特別可惡,你還在的話,一定不容他這樣對我,一定會替我做主的。」

    我用力咽了咽喉嚨深處湧上來的悲痛,「不過,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不會再讓他欺負了。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不開心,其實很想大大方方地欺負回去,可是卻不敢拿他怎麼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躲著。爸,小艾一定辜負你的期望了,不然不會這麼沒出息,你白疼我了!」

    我哽咽半晌,隨即又說:「哎呀,也沒有那麼悽慘啦。我現在過得很安心,睡得也好了,平平淡淡的,沒有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聽了一定更加欣慰,你不老說平淡是一種福氣嗎?你一向縱容我,我願意怎樣就怎樣的。反正,我是願意一直這樣過下去,以後,以後總會更好的。小艾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我要走了,以後再來看你,給你帶了很多漂亮的花,你送給媽媽吧。我前幾天去看媽媽了,她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漂亮。我走了,拜拜。」

    不能再待下去,我連傘都不要,快步離開。等停住腳再回頭看時,一切都朦朧模糊起來,全是迷迷濛蒙的輕煙濕雨,像是幻景,海市蜃樓一般,越來越遠,是如此的不真實,像過往稍縱即逝的曇花,悽美而短暫,一現而過。我倔犟地甩掉溢出來的眼淚,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外走去。既然過去了,用不著再唏噓感慨,最重要的是現在,即使是這樣的平淡如水,現在的我也沒什麼不好。

    還沒走出來,便看見宋令韋淋著雨站在車旁等我。我平靜無波地慢慢朝他走去,輕聲說:「走吧。」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臉上探詢出什麼,隨即替我拉開車門。我有些無力,一頭倒在座位上,轉頭看著窗外。老天真是邪門了,這雨真不知要下到何年何月,仿佛女媧補的天年久失修,有了漏洞,淅瀝嘩啦的一直要下到地老天荒,下到全世界的盡頭。

    他剛要發動車子,隨即又推開車門冒雨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飲料。我接在手裡,熱氣透過手心直傳到胸口裡,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我一手撐起頭看著窗外不斷飄飛的景物,一小口一小口呷著,輕聲說:「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他「嗯」了一聲,點點頭,「那現在有沒有覺得舒服些?」我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沒有回答,這樣的天氣,真是容易傷感。他一隻手探過來,有些擔心地說:「林艾----」

    我回過神,囈語般地說:「我爸可疼我了,什麼事都順著我,再荒唐的要求他都能做到,儘量滿足我。從來不捨得打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時候我剛上初中,回家後跟我爸說:『爸,我們自己開個飯店吧。』我爸問為什麼。我說:『我不喜歡在外面吃飯,我老找錯錢,同學都笑我。』我小時候有點笨笨的,上了初中還不大會用錢,一些同學難免嫉妒我家有錢,抓住這個拼命嘲笑我。所以我不願意再在外面吃飯了。一開始我爸派司機接我回來吃,後來我又提了兩次開飯店的事。我爸就真的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個店面開美食城。我記得很清楚,我爸特意來問我款項是一次性付清划算還是分期付款划算。我那時候正參加學校里的數學競賽,告訴他說分期付款錢要多付好幾萬。他便一口氣付了一百多萬。

    「美食城樓上有一個專門供我吃飯休息的房間,每次放學後,師傅都會端上三菜一湯。看起來都是家常菜,可是掌勺的師傅笑說,一天下來,沒有一個客人吃得有我這樣好的。單是一個清炒白菜,整盤都是菜心。有一天,我特意點了幾個菜讓我爸留著。晚上吃飯的時候,桌子上不是我要吃的菜,我沉著臉將筷子一摔。我爸才想起來,連忙哄著我說他忘了交代師傅。我更氣了,站起來將盤子摔得粉碎。我爸也沒生氣,趕緊找來師傅,讓他們把我要吃的菜做上來。

    「那時候我脾氣很不好,菜重新做上來了,我看也不看,照舊連盤子摔了。我爸有些發怒了,瞪了我兩眼,最後還是哄著我說:『小艾,你不是喜歡吃肯德基嗎?我讓人立刻打包送來。』那時候肯德基剛進我們那裡,還是稀罕物,不像現在這樣滿街頭都是。打包好的炸雞腿送到我手裡的時候,還是燙的。我還是不解氣,將整個盒子往地下砸。我爸是真發火了,把一個漢堡扔在桌子上,沉聲問我吃不吃。我倔著臉伸手一掃,拿腳拼命踩。我爸氣得臉色鐵青,頭一次罵我:『我林德民養的什么女兒,連畜生都不如,還不如打死算了!』

    「他抬起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爸會打我,大哭大叫,驚得我媽都趕來了。我爸拿著雞腿冷冷地問我吃不吃,我哭得驚天動地,簡直稱得上鬼哭狼嚎。撿起地上的雞腿往窗外扔,窗戶有欄杆擋著,扔不下去,我就用手拼命往外面捅。我爸氣得抬腳就踢,一把坐椅徑直撞向房間外面的窗戶,砸得到處都是碎玻璃片。我媽嚇得臉都綠了,生怕我爸一時性起,真將我給打死了。一直拉著我說:『你爸今天剛出了點事,心情正壞著呢。你這小祖宗,給我老實點,別亂發脾氣,撞在槍口上,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哪裡聽得進去,乾脆坐在地上死命地哭。那哭聲鬧得幾乎整條街的人都聽得到,左鄰右舍的人通通跑過來勸解。我誰的話都不聽,哭了大半夜,直到哭得再也哭不出來。我爸最後還是投降了,說我是混世魔王轉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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