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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他輕笑出聲,問:「你要通宵工作嗎?」我說是。他說:「你看得見我們大樓的燈火嗎?二十五層,我正站在窗外看著你呢。」我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為什麼分外傷感,語氣卻是這樣的讓我怦然心動。我在專賣店裡,當然看不到外面的景物,可是跑到漆黑的走廊盡頭,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什麼都看不到,只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並不覺得壓抑可怕,反而覺得朦朧得可愛,隱隱透露一種曖昧的心動。感覺上像忽然拉近了許多,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朵底下迴響。或許是黑夜讓人更加坦誠真實,更加脆弱感性。我只輕輕地「嗯」一聲,沒說其他的話。

    他也沒再說話,維持這種安靜寧謐的氣氛。我忽然希望此刻就是天涯海角,宇宙洪荒的盡頭,剎那就是永恆,一點一滴就是完整的一生一世。根本不知道過去多久,恍惚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大聲叫我的名字,才回過神低聲說:「我要工作了,大家都在等我呢。」他也只是輕微地「嗯」一聲,半晌後說:「我今天也要通宵工作。」可是他剛剛還說要來接我下班的,可不可以理解為是陪我呢?當然也有可能是臨時改變主意了,可是不管怎麼樣,我是笑吟吟、暖烘烘地掛了電話的。

    忽然充滿了旺盛的精力,覺得盤貨這種繁重瑣碎的工作也不足為怕了。率先脫了外面的毛衣,只穿一件暗紅色格子厚襯衫,捲起袖子開始搬貨。珠珠和樂樂她們一個翻標籤,一個掃碼。然後我又將掃完碼的衣服搬回貨櫃裡。掃累了就聚在一塊兒吃東西,說說笑笑,互相打鬧,有些放肆,與平時截然不同,倒也有滋有味,算是苦中作樂。可是等到清算結果出來,我一整個晚上積聚的好心情全都不翼而飛了。

    我吃驚地叫起來:「少了整整三大箱衣服?有沒有落下沒算的,再算一遍!」然後大家又掃了一遍,還是一樣的結果,我不能接受,瞪著眼親自上陣,對了一遍數據,還是沒錯,人人心情瞬間沉到谷底。我幾乎不敢相信:「怎麼可能少這麼多的衣服?」我們中間不可能有誰能帶衣服離開,大家下班都是要互相查包的,規矩很嚴,就是為了防止丟衣服這類事件的發生。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天!現在該怎麼辦?尤其是我,庫房就是我的職責,少什麼東西全部唯我是問。如果情況壞到真要我賠的話,我怎麼賠!那些衣服,一件就頂我一月的工資了,我還不得去跳樓!店長陰沉著臉看著大家,沉聲說:「我在博思工作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丟這麼多衣服的。好了,不管怎麼樣,大家辛苦了一整個晚上,先回去休息,再等公司的處理。」

    我惶惶地拉住店長問:「店長?公司會怎麼處理?」她皺眉盯著我:「木夕,這麼大的事,你以為公司會怎麼處理?按照規定,那就是丟多少就得賠多少,合同上全部寫得清清楚楚。以前也出過這種事,有人不滿,乾脆辭職走人,想一走了之,最後全部被告上法庭了。」我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焦慮地說:「可是怎麼會丟這麼多的衣服?這簡直不可能!所有的出貨、入貨都是有記錄的,從來都沒出過差錯,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店長冷冷地看著我,說:「木夕,那這就得問你了。庫房一直是你在管,鑰匙也是由你拿著,丟不丟也只有你最清楚,衣服總不能變魔術一樣憑空消失。」

    我氣得肺都要炸了,聽她這話好像懷疑到我頭上,是我故意把衣服弄丟似的,我有必要做這種搬磚頭專門砸自己腳的事嗎?我木夕若想作案,需要用得著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再多說什麼也沒用了,事情已經發生,只能想辦法儘快解決。怎麼會平白丟了那麼多的衣服?一定要查出來,我不想一邊背黑鍋,忍受其他人的猜疑,一邊還要受公司的脅迫,冤枉地賠錢。這真是哪飛來的橫禍呀!我怎麼就連做個小小的庫管還有這麼多的事?真是倒霉透頂!

    我垂頭喪氣,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怏怏地出來,天色大亮,路上已經有來去匆匆的行人。碰到倚在車門外抽菸的宋令韋,我也懶得問他為什麼專門在外面等我,沖他嚷嚷:「你又幹嗎?」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說:「怎麼了?吃了炸藥一樣!我一大早的特意跑過來等著送你回去,你至少也該高興高興。」我垂著肩,有氣無力地說:「有什麼好高興的!我煩的事多著呢。」他柔聲問:「出什麼事了?」

    我連答理他的力氣都沒了,悶悶不樂沒有說話。他走過來拍我的肩,說:「好了好了,不管出什麼事,先去吃飯。忙了一整夜,早就餓了吧。」我經他提醒,才發覺自己又冷又餓,又倦又累,跟著他上了車。他帶我去城中大飯店喝粥,滾熱香濃黏稠的大米粥端上來,我埋頭喝了整整三大碗,才緩過氣來,無奈地告訴他:「我們昨天不盤貨了嗎?查出來少了很多衣服,公司要讓我們自己賠。」

    「哦?」他停下筷子,看著我說,「是要你一個人賠還是大家一塊兒賠?」我搖頭:「不知道。其實丟了衣服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按理說應該大家一塊兒賠。可是剛剛就為這事大大吵了一架,收銀的說這事跟她完全沒關係,為什麼無緣無故地要賠錢?賣場的人說衣服是在庫房丟的,跟她們在賣場工作的沒關係,也不肯賠錢。看大家的意思,這事是我一個人的責任,連店長也沒出聲。」我很有幾分氣憤,其實世上的人和事大都不過如此。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想了下,問我:「怎麼會丟這麼多衣服?」我皺眉說:「不知道。如果說丟一兩件還情有可原,可是丟了整整有三大箱衣服,我就一直覺得邪門,怎麼可能丟這麼多!簡直是活見鬼了!」

    他思忖了下,又問:「庫房的鑰匙除了你,誰還有?」我嘆氣說:「庫房誰都能進,大家都躲在裡面吃飯換衣服的。鑰匙的話除了我,店長也有。我們上下班都有嚴格的規定,隨身大件物品都要搜查的。」我忽然想起前幾天一大早在地上撿到襯衫一事,咬著唇不怎麼肯定地說:「我一直懷疑是內部的人順手牽羊偷了,不然不會丟這麼多。不過也不一定是我們專賣店的人,也有可能是商場裡的人。衣服丟得很有技巧性,是這款丟兩件,那款丟兩件,一時間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來。這事實在蹊蹺。」他點點頭,說:「既然一時找不到原因,可以先從結果找起。」

    我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問:「這話怎麼說?」他交叉雙手放在桌子上,望著我的眼睛緩緩說:「衣服這種東西,一下子丟這麼多,人家總不可能偷回去自己穿,一定要通過其他途徑銷售出來。你們這個牌子一般的小市場並不多見,在專賣店寄賣的可能性也很小。對方如果急於出手的話,最可能的方法還是在網上賤價拍賣。因為數量不多,不可能在全國範圍內拍賣,所以尋找的目標只要鎖定北京就夠了。」

    我聽他有條不紊,娓娓道來,大有豁然開朗、茅塞頓開之感,隨即又為難地說:「那麼大一網絡,大海撈針般,怎麼找?而且對方也不一定急著脫手。如果是經驗老到的慣手,一定會等風頭過去再出手不遲。」他笑說:「我們可以試試。對方如果是經驗老到的慣手,就不會留下這麼多線索,而且還只偷三箱而已。」我覺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是還是沒什麼精神地點點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紙上談兵的事誰不會做呀。

    他笑笑安慰我:「好了,既然有眉目了,就別再煩心了。」我還是高興不起來,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呀,偏偏就被我撞上了。想到要賠一大筆的金錢,我一顆心就直往海底沉。他用筷子敲我的指尖,連聲說:「好了好了,別苦著一張臉了。這事我幫你查查,讓人留意留意。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我眨眨眼睛,無力地「嗯」一聲,然後說:「你還要不要上班?我一整夜沒睡,想回去睡覺。」他穿上外套送我回去。

    我靠在車上一直打盹,反正也沒心情說話。感覺車子停下來,我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揉著額頭問:「到了?」隨口說「謝謝」,推開車門就跳下去。手習慣性往肩上一摸,立即轉身,拼命朝已經緩緩開出去的車子揮手。快步跑上前,喘氣說:「我包忘拿了。」他搜尋一番,然後說:「車上沒有哇。」我不信,爬上車到處都翻遍了,還是沒見著。怔在那裡,仔細回想,然後說:「一定是落在剛才吃飯的地方了。你能開回去找找嗎?」

    他看著我說:「我就一直沒見你拿包。」我呆了,問:「我出來就沒帶包?」他肯定地說沒有。我哀嘆一聲:「難道是落在店裡了?」世上的事怎麼都是禍不單行呀,現在我怎麼回去?鑰匙、手機、錢包全部都擱包里,身上什麼都沒帶,就帶了個大活人出來。我咬著唇無助地看著他,想了下說:「借你手機用一下。」拿著他手機撥弄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電話號碼。問他:「你有我店裡的號碼?」他看了我一眼,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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