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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7:34 作者: 李李翔
很普通的小店,地方有些侷促,桌子凳子都油膩膩的,牆壁也有黑色的跡子。裡面吃飯的人大都是像我這樣的員工,有人還穿著商場的制服。他只愣了愣,便隨我在門口的桌子邊坐下來,倒沒有嫌棄的神色。我料想他吃不慣,也沒問他意見,徑直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菜。這家餐館因為做的都是員工的生意,上菜倒很快。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我埋頭就吃。那麼強的勞動力,老是跑來跑去,搬上搬下,再多的體力都不夠用。
他看著我碗裡的菜,微微皺起眉頭。我抬起頭問:「怎麼不吃,不喜歡?」果然還是公子哥兒脾氣。他搖頭,支吾地說:「續艾,你別吃那個了,那東西不好。你換個菜吃吧。」我指著碗裡的炒鴨肝問:「這個?為什麼不能吃?是菜就能吃。」他把盤子端開,說:「那個東西都是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的。」我大吃一驚,連忙將嘴裡的飯菜吐在垃圾桶里,用紙巾擦了擦嘴巴說:「操曹,你別駭人聽聞好不好!」他認真地說:「是真的,只有經過三氧化二砷處理才會呈這種顏色。」我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跟他在一起吃飯竟然真的在吃砒霜!三氧化二砷的俗名就是砒霜。我徹底失去胃口。
忽然覺得憤怒,指著他的鼻子罵:「你以後能不能別說這些專業術語,人家當你神經病!」他還無辜地辯解:「我沒有----這些大家都知道----」我氣,站起來抽了張紙巾,然後走到旁邊倒了點洗手液放在桌子上,冷冷地問:「這是什麼?」他張大嘴巴看著我,一臉迷茫的表情,完全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我又炯炯地逼問:「這是什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他一直在研究我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囁囁地回答:「嗯,嗯,主要成分是----是十二烷基硫酸鈉----」
我覺得我要瘋了,咬著牙狠狠地瞪他:「你還說你沒有神經病!這是正常人的回答嗎?我來告訴你,這是洗手液,這只不過是洗手液!」我罵得他抱頭鼠竄,他一臉頹然地看著我,大概覺得十分委屈,瞅著我說:「我知道是洗手液,可是你剛才那個樣子,就好像說,說----」我冷笑一聲:「這還是我的不對了?」他只好閉嘴,不再說話。我走開兩步,又回頭說了一句,「還有,洗手液的主要成分不是十二烷基硫酸鈉,是水!」這句話大大緩和了氣氛。
我乾脆用倒出來的洗手液洗手,鐵管子裡的自來水冰冷得刺骨。我隨便擦了擦手,然後坐回去。他忐忑不安地看著我,我嘆了口氣,慢慢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國外還好嗎?」他有些驚訝,待明白過來是我在問他話後,神情激動地回答:「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在國外還不錯,一直念書做研究,今年拿到博士學位後就回國了。」看他那樣子,簡直坐立不安。難道我對他實在過分了嗎?其實他不需要這樣看我的臉色。我點頭,這些本來都是我的夢想。
我又問:「那你現在在哪高就?」他笑了一下說:「在一所大學裡任教,他們聘我為化學系的院長,順帶做一些課題和研究。」這麼年輕的院長?看來他在這個領域裡做得很好,一定有所貢獻。我笑了下,問:「那你現在是不是學校里最年輕的教授?而且還這麼的風度翩翩,一定很受學生和老師的歡迎。」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沒有回答。我微微點頭,他真的是越來越好了。如此大的成就,也不炫耀,難得這麼謙虛。拿過桌上的水杯,小口小口喝著,喉嚨忽然哽住了,連水都咽不下去,好一會兒才好了,可是還是有些疼。
我雙手握住橢圓形玻璃杯,來回搓動,笑說:「那你有沒有自己單獨的實驗室?」他說:「學校里剛安排了一個,已經裝修好了。」我笑:「那實驗室是不是恆溫恆壓?」他點頭。我又說:「有沒有隔離系統?」他還是點頭。我也點頭,說:「紅外紫外這些分析儀器呢?」他說:「已經和廠家訂好了,不過還沒有送到實驗室來。」我想要喝水,玻璃杯卻「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連忙站起來,說:「老闆,對不起,對不起,不小心摔了!」店裡的小工拿掃帚過來清理。我轉過身,扔出一張鈔票,頭也不回地說:「走吧。我也該回去了。」他跟在後面說:「續艾,我有車----」我打斷他:「不了,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一點東西要買。」我站在馬路邊上等綠燈。他依然跟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問:「續艾,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屑地說:「要你送?真碰上什麼人,你還不是摔一大跟斗?!」
對於我這麼惡毒的嘲諷,他倒沒說什麼,只是拉住我的胳膊,猶豫不定地說:「續艾----你還好吧?」我不耐煩地扯掉他的手,沒好氣地說:「我有什麼不好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倆互不干涉,行不行?」他立在路燈下,聲音沉沉地傳到耳中:「續艾,那時候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確是我害了你,儘管是無心的。那天,我在店裡突然見到你,還以為看走眼了。看到你現在這樣,覺得萬死難辭其咎。續艾,我原以為你----」
我不想再聽他的不安和懺悔,面無表情地說:「原以為我會怎樣?跟你一樣?你以為人人都是你!」他沒再說話,垂著頭,昏暗的燈光,看不清楚表情。我忽然覺得再也不能忍受,無力地說:「操曹,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有些事總是需要時間的。」他好一會兒才點頭,吐了口氣說:「那行,我先走了。你自己一個人要多加小心,這邊夜裡很不太平。」我沒等他說完,先沿著街道走了。
我一直感覺背後有道視線,盯得我滿心煩躁,不過強忍著沒回頭。他要站那發呆就站唄,關我什麼事。等混入人行道,人流混亂,那種怪異的感覺才逐漸消失。我忽然覺得極度悽惶,站在街頭,仿佛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車如流水馬如龍,如此的繁華熱鬧,可是心卻如荒山野嶺一般空寂。此刻呢,該何去何從?我惶惶然,眼睛驀地有些濕潤,又像回到從前的噩夢中。
一輛車子輕悄悄地停在我面前,我本以為是操曹。等車門打開來,才發現竟然是宋令韋。他無言地看著我,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我偏過頭去,將眼中的淚水硬是壓回去,調整呼吸,微笑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只說:「我剛好經過。反正順路,你要不要搭車?」他走下來替我拉開車門。
我覺得夜裡的空氣真是冷,連忙跳上車,誇張地搓著手,連聲叫嚷:「溫度又降了,外面真是冷。」我控制不住自己,渾身瑟瑟作抖。他說:「真有這麼冷?」把暖氣開大。我用力點頭,大聲說:「當然!你看我手,都凍紅了。」他沒看,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我窩在坐椅里,用力咬住下唇,然後閉上眼睛。
他突然說話了:「我剛才看見你和操曹了。」我打著哆嗦,拼命搓著雙手說:「宋令韋,我還是覺得冷,可能風灌到肚子裡去了。你請我喝酒暖胃好不好?」他沒說話,車子在前方掉頭而去。又是頂級的飯店,最好的包廂,滿桌的佳肴。他說:「空腹喝酒不好,還是先吃點菜吧。」可是他自己卻一口將杯子裡的酒喝乾。我笑嘻嘻地說:「那也好,正好晚飯沒吃飽。」我推開那些香檳紅酒,豪氣地說:「我要喝紅星二鍋頭。」又問人家要了個玻璃杯。
倒了滿滿一大杯,然後仰頭一口喝乾。林艾,果然好樣的!可是喝得又快又急,不停地咳嗽。他坐到我身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低頭儘量不出聲,可是他伸出手,掉下的眼淚滴在他寬厚的掌心裡。我淚眼迷濛,心也跟著迷濛。我靠著沙發坐倒在地上,抱住自己,斷斷續續地說:「宋令韋,我跟你說哦----我搬家後,轉到新的學校,我媽就讓我跟著她姓。那時候還鬧過彆扭,現在當然知道是為什麼了。我媽不想我受林家風波的牽連。高三的時候,家裡出事了,可是我的成績卻越來越好。後來,以最高分考進南方最好的理工大學。我進大學的時候,只有十六歲,是全系年紀最小的。帶我們班的教授說,從來沒有見過像我這樣年輕、努力、聰明的學生!」我打了個嗝,濃重的酒味熏得自己都覺得難受。
他輕輕地「嗯」一聲,坐在我面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我的手背。手心是那麼的溫暖且安心,聲音是那麼的柔軟舒適,像五月的風拂過裊娜多姿的柳條。我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朦朦朧朧想起以前的家,似乎就是這個味道。我哽咽著繼續說:「大家都說,要找續艾,不在圖書館就在實驗室。我是那麼的努力且有天分。大一下學期就跟著教授做實驗,大二的時候囊括了所有的獎學金。國家的、學校的、院裡的、系裡的、班上的。分數史無前例的高,創了學校的紀錄。教我們精細有機合成的那老頭說:『續艾,我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一個學生這麼高的分數。』他給我九十九點九的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