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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30:28 作者: 扶華
    江渝能開口說話了,我很高興,雖然最開始只能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說,還說得很慢,但我知道,只要她能開口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就像我想的那樣,江渝說話越來越流暢了,只是有時候反應會慢一些,開始她會因為這事著急,我就安慰她:「不要急,慢慢來,慢慢來沒關係,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我覺得後來江渝的慢性子,可能和我這段時間的教育也脫不了干係。院長常和我說,江渝最喜歡我,跟我說話的次數最多,我高興之餘,心裡又有些擔憂。

    江渝十二歲,一直沒上學,她該去上學的,我找了些關係,讓她去上學了,我以為這孩子會無法適應,但她比我想像中的要堅強,我偷偷去看過幾次她上學,這孩子做什麼事都一副認真的模樣,很快適應了學校的日子,我總算能稍稍放心了。

    江渝是真的喜歡畫畫,我覺得她的天賦浪費了很可惜,所以斟酌了一段時間,還是問她,願不願意去我的畫室里學畫畫。我很愛惜她的天分,也知道她的情況,當然不會收她的學費,還給她買了所有的繪畫用具。她到我畫室里跟著我學畫畫那天開始,她改口叫我老師。

    這一叫就叫了四年。

    她是我天分最好的一個學生,我甚至想收她當親傳弟子了,這孩子傻乎乎的,十六歲了還是小小一團,我問她什麼她都點頭說好。平時畫室里的師兄師姐們和她開玩笑,她也聽不太懂,一臉茫然的抓著筆聽著,然後跟著大家笑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我的歲數比江渝大了一倍,大了整整十六歲,要是我早早結婚,說不定都能生出她這樣大的一個女兒了,所以接觸久了,我幾乎把她當做女兒一樣照顧著----但,又不完全是這樣。

    我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感情,有些東西我自己也不敢深想,想多了難免覺得自己太過卑劣惡濁。這樣一個好孩子,我應當有身為長輩和導師的自覺,嚴守身份,好讓她至少能在沒有陰霾的地方好好畫畫。

    江渝叫我老師的時候,眼睛總是很亮,她的眼珠很黑,像小孩子一樣,看著我的時候,裡面的所有情感完全無法遮掩。少年人總是這樣的,眼睛裡藏不住心事,不像大人,總會因為各種原因藏起來自己的感情。

    她看著我的時候,我會忍不住在心裡嘆息,江渝這孩子長大了,是個會對異性生出朦朧好感的年紀了。我能明明白白的感覺到,江渝這孩子喜歡我,她從前看我的時候,是單純看著一個值得信賴的長輩,而現在,多了許多東西。

    正因為我感覺得到這個孩子的感情,所以我不得不在她面前更加嚴守自身的分寸,好好的做個能讓她信賴依靠的老師。我不能回應她這麼青澀而純稚的感情,更不能給她任何這方面的錯覺,我只希望自己能作為她敬愛的長輩,照顧她長大。

    在江渝的人生中,父親的角色是畸形的,我曾經希望能填補她這方面的空白,我希望等她長大了,提起父親這個詞,想到的不會是那些痛苦的回憶和折磨,而是我給她的教導。這樣,我就更不能對她表現出超過線的感情,我不想再給她帶來任何畸形的關係。

    而且,我的身體不容樂觀,我有家族遺傳病史,檢查過後,我對自己是否能長久陪伴一個人,十分不確定。既然這樣,我寧願保持現在這樣。

    好幾次,我都以為江渝這孩子會忍不住向我表白,因為她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我對這件事擔心的不得了,大半夜睡不著,還做了噩夢,絞盡腦汁的思考著該怎麼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拒絕她,並且將她引導到一個好的方向,讓她不至於因為這段感情留下什麼遺憾和痛苦。

    但她沒有跟我告白,這傻孩子,我高估了她的膽子了。我有時候想想,自己都覺得自己那焦頭爛額未雨綢繆的樣子很好笑。

    我想對江渝好一些,彌補她缺失的家庭和一切,但又不能對她太好,否則我真怕她哪天一個感動繃不住就跟我這個老師告白了。

    我的病發作那天上午,我還在思考著周末帶江渝去哪裡寫生,她說想去看海,我當然想帶她去,不過考慮到我們單獨去不好,所以我準備著組織整個畫室一起去,然而這次計劃還沒想完,我就倒下了。

    江渝這個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已經成年,但我仍覺得她是個孩子。她很少慌張,做什麼反應都比別人慢一拍,我一醒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她坐在我床邊,忽然拉住我的手捂在她自己臉上,弓起背聳著肩。她哭了,我認識她這麼多年了,第一次看她哭。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可能馬上就要心疼死了,比發病那會兒疼得多。

    傻孩子不上學了,也不畫畫了,每天就坐在我的病床邊,要照顧我,我心裡又感動又難過。

    「回去上學吧,不是快考試了嗎?」我跟她說。

    「不想畫畫?我看到你很久沒畫畫了,不用在這裡待著。」

    醫院不是個好地方,待在這裡,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種生命流逝的氛圍,我不希望她待在這裡,不好。但是這孩子堅持什麼事的時候,誰都勸不動。

    她終於還是向我告白了,就在我收到幾乎等同於死亡判決書的通知單那天。我的心裡沒有自己先前自己想的那麼慌,我很冷靜,可能是因為那一紙通知書,也可能是因為這麼多年我給自己的師長身份。在聽到江渝說她喜歡我的時候,我心裡第一念頭和情愛無關,我想的是,我死了之後,誰能接著來照顧這孩子。

    我很平靜的拒絕了她。江渝就吸了吸鼻子,自己抽紙擦了擦眼睛,很認真的問我:「老師,你是不是嫌棄我太小?」

    「是老師年紀太大啦。」我儘量輕鬆的笑著說。我想,要是我年紀和她差不多大,我大概會和這傻乎乎的女孩子早戀的,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要是我和她一樣大,那我怎麼有能力護著她長大,給她提供成長的空間呢,所以還是現在這樣就好。

    被我毫不猶豫拒絕的孩子仍舊要待在這裡照顧我,我承受著痛苦,不想讓她看出來,只能閉著眼睛裝睡。暗自忍耐的時候,我聽到了江渝蹲在我身邊小聲跟我說:「老師,你不要走,我害怕。」

    「老師,你不要走。」

    「老師……」

    我要是走了,她該怎麼辦呢。我這樣想著,接受了治療方案。我想活得更久一點,哪怕再陪這孩子兩年,等她上了大學,我還想看她找個年紀相仿的男朋友,想看她有一段美好的婚姻和一個完滿的家庭,雖然想想覺得心裡竟然還挺酸,但我還是這麼希望著。

    這病開始爆發之後,活在世上的每一秒都是折磨,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在他發病之初就因為受不了痛苦選擇了放棄,我以前不明白,現在自己也到了這個階段,慢慢就明白了,那真是十分痛苦的經歷。

    但是就算這麼難熬,我還是想儘量活久一點,聽到江渝那么小聲哀求我不要走,我可能就算死了也要不瞑目的掙扎活過來,我太不放心她了。

    然而,人是無法對抗命運的,在我覺得自己大限將至的時候,我不得不為江渝多做一些準備,我拜託我的朋友們照拂她,給她留下了一些積蓄,能讓她安穩的上學,我還想給她更多東西,但我沒有時間也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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