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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7:43:11 作者: 茶榷
    於是他堅信,能夠經得住時間考驗的決定不會錯,就算錯了,他也不會後悔。

    這一刻,沈潯意識到,他遠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堅定,他雖然沉默,卻從來沒有賦予任何人干涉的權利,沉默從來不意味著妥協。

    只不過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坦白之前,他竟然還抱有幾分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許他能夠得到沈母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支持,結果當然是痴人說夢。

    沈潯眨了眨眼睛,結束了無聲的對峙,他沉默地,低頭獨自離開客廳。

    恰巧此時,兩點的鐘聲準時敲響,一聲又一聲,連接不斷的,像是聲勢浩大的潮水在霎時間湧入耳膜,粗糲的泥沙塞滿他空洞的胸腔,心臟跟隨冰冷的液體沉沉浮浮,血管被碎石劃破,感官開始缺氧。

    他背上只裝了筆記本電腦的背包,無謂地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才去廚房裡拎起沈母之前收拾好的大包小包。

    忽然,衣服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起,沈潯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楊彬打電話過來催,問沈潯人怎麼還不來,該不會是他開車去錯地方了吧?

    對著手機解釋幾句話,沈潯步履匆忙地邁向大門,卻在踏出門檻的那刻,還是回了頭,他抿了抿唇,「……媽,我走了。」

    無人回應,仿佛他在對著空氣說話。

    沈潯喉結動了一下,低聲道:「……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我或者瀋河打電話。」

    依舊杳然無聲。

    沈潯等了幾秒,什麼也沒等到,於是垂下眼眸,踏出門檻。

    走之前最後遙遙望上一眼,熟悉的院落,黑瓦白牆,兩層樓房。

    初一初二走親戚時,他無比地想回到夢澤蘭苑,然而在此時此刻,那種迫切離開的心情卻像是盛極而衰,淡成一縷琢磨不透的煙霧,他像背井離鄉的遊子,在徹底逃離故鄉前總有幾分無法消滅的惶恐,雖然惶恐,但更渴望新生。

    坐上計程車,光禿禿的樹影枯燥地、乏味地,在窗前重複著從沈潯眼底掠過的動作。

    老家附近的路修了又壞,壞了又修,車身反覆顛簸,眼帘搖搖欲墜,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似有若無。

    直到車停在小區樓底下,楊彬叫醒了他。

    神志恍惚地下了車,走到家門口,沈潯將大包小包丟在玄關,換上大半碼的拖鞋,鞋底在瓷磚上拖曳。

    走向臥室的途中,沈潯迷迷糊糊回想起來,其實他才搬進夢澤蘭苑沒多久,但這裡,卻是讓他感到最放鬆的地方,小腿驀然抵上床沿,他已經走到了床邊。

    沈潯感覺到了解脫,他一頭倒在棉被上,然後蜷進被窩裡,頭也埋進去,只露出一小截帶有弧度的發頂,冷空氣里,他變得無懈可擊。

    他又開始做夢,好像每次親眼見到沈泰安的臉,晚上睡覺就會做噩夢,沒完沒了的夢境,陳年往事的投影——

    老房子裡只有少年和父親兩人,父親的手掌死死揪著少年頭髮往牆上砸,少年死命的掙扎卻無法逃脫,血沿著白牆流下,滴在運動鞋的鞋尖上,滴答,滴答。

    後來夢境扭曲了一下,熒幕在全黑後緩緩亮起,少年轉眼長大成人,住在自己和戀人合租的新家。

    門外響起敲門聲,長大的少年剛打開門,就被一雙大手抓住了頭髮,沈泰安千里迢迢趕過來,只為了將他按在客廳的牆壁上反覆地砸,然後狠聲質問他,「讓你出櫃,讓你出櫃,你以後還敢出櫃嗎……」

    奇怪的是,長大的少年明明擁有反抗的力量,卻意外的不再掙扎,好像他默認了無論如何努力,他也無法從沈泰安手裡逃脫,因為童年已經失敗過無數次。

    於是他麻木地等著眼前的世界先是變得模糊,再慢慢變成血紅色,血液濺上白牆,蜿蜒而下,滴答——

    沈潯猛地睜開雙眸。

    他一身冷汗,劇烈地喘息,心有餘悸,他安慰自己夢都是假的,卻又止不住地、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後腦勺,那裡確實有一道凸起的疤,只是被黑髮遮住了,所以無人發覺。

    沈潯扭頭看向窗外,天黑了大半,愣了幾秒才想起來,冬天夜長晝短。

    屋內是濃重的黑影,落入他漆黑的瞳孔里,變成終年不化的陰霾,他靜靜地坐了許久,落日轉瞬沒入地平線里,太陽的餘溫消散,屋內快沒有光亮。

    忽然,凝滯的空氣里一道鈴聲響起。

    沈潯沉默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似的用指尖去夠手機,不是領導的加班電話,是孟遠岑。

    他鬆了一口氣。

    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的臥室里顯得刺眼,沈潯下意識地眯起眼睛,忍受強烈的、具有穿透力的光線,卻始終沒想起來把臥室的燈打開,他貪婪地聽著孟遠岑的聲音,才隱約感覺周圍的一切在逐漸脫離方才夢境的背景,慢慢變得真實起來——

    「我終於有空給你打電話了,對了,你那邊方便語音聊天嗎?有些話題是不是得收斂著聊?」

    沈潯聞言怔了片刻,才回想起來自己還沒和孟遠岑說他初三回家的事情,所以孟遠岑還以為他在老家。

    兩人曾經達成過共識,當他在老家時,如果聊的太放肆,被沈母抓到了,等於直接公開戀情——

    可他已經出櫃了,再也不用藏著掖著。

    嗓音有些沙啞,伴隨著很突兀的一聲笑,他揚起乾澀的唇角,「……沒事,什麼都可以說,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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