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頁

2023-09-26 19:06:44 作者: 南煙南下
    彼時,她還是高門大戶里端莊優雅的貴夫人。

    思緒縹緲間,忽聽她溫軟嗓音在耳畔響起。

    「法師救我一命,便如我再生父母,不若替我賜個名吧。」

    觀南駐足微微失神,隨即合掌垂眸,秦漪本以為他會拒絕,卻聽他沉吟道:「鳳凰涅槃向死而生,飛入雲端一得永恆。」他盯著鞋尖,語氣一如往常那般淡然,卻又至誠至熱,「雲凰二字,姑娘覺得如何。」

    「雲凰......」秦漪將這名字在齒間重複兩遍,眉眼染了些笑意,「法師太高看我了,自古以來,鳳凰被奉為瑞鳥,而我自幼喪母,命途多舛,何德何能用得起這個字。」

    「何況。」她隨手摺斷一根野草用指尖碾碎,眸色清冷,「有凰必有鳳,而我此生必是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觀南沉默片刻,將佛珠纏繞在腕上,從袖袋裡取出方帕,攥起她那隻染了綠液的手輕輕擦拭。

    「姑娘,萬物皆有靈,切莫殺生。」

    秦漪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一時竟不知該哭還是笑,只喃喃道:「我何時殺生了?」

    觀南垂著頭,認真清理她指尖的污漬,瞥見她手背上的點點紅疤時心口微滯。

    「無論是大樹還是小草,都有生靈以它們為生,或許適才被姑娘碾碎的草葉上就有哪只蟲蟻。」他耐心解釋著,動作慢條斯理,「可這雙手不該見血。」

    佛子的手指修長纖細,落在她腕上無端生出一片滾熱,不斷燒灼著她胸腔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目光不自覺凝向他那張溫文儒雅的面容上,低垂睫羽濃密似墨,英挺鼻樑流暢如畫,而他渾身上下分明是最尋常不過的和尚打扮,卻硬生生帶了幾分貴氣。

    她盯著他光潔的頭頂,忽然想起初見時就生出的疑惑。

    「法師,為何你沒有戒疤?」

    觀南身形一頓,鬆開她手收好巾帕,「貧僧也曾問過住持,住持答曰貧僧紅塵未了,是以無法授戒。」

    「可你是當朝高僧,這等地位也無需授戒?」

    觀南垂首,嘴角淺淺浮出一抹笑。

    「眾生平等,何來高下,貧僧一心向佛,如此便已足夠。」

    「一心向佛……」秦漪低喃著,撇過臉不再言語,觀南輕嘆一聲,將身上袈裟取下裹在她身上。

    「走吧,回去。」

    兩人並肩而行,暖陽透過稀疏林木照在他們身上,在平坦的小路上拉出頎長的影子。

    *

    入夜,周府上下總算靜了下來,滿院白燈籠燃著光亮,在寂寥的黑夜中略顯蒼涼可怖。

    秦漪生前住的廂房格外冷清,這兒的僕人都已被調遣到別處,唯有寶畫和寶珍還在死死守著。

    「臭丫頭,你竟敢趁人不注意偷跑出去,還在這等日子大哭大鬧,你可是嫌命太長了!」

    魏氏身邊的王媽媽朝寶畫肩上狠狠掐了一把,寶畫死咬著牙不吭聲,既不還嘴也不認錯,只兇惡地回瞪著她。

    「若非我們少爺大發慈悲把你們留在府里,如今你二人早已像喪家犬一樣被丟出去,你可倒好,竟還惡人先告狀,憑白給少爺潑髒水!今日我非好好治治你不可!」

    王媽媽得了主子的令,此時便不會手下留情,又惡狠狠地朝她身上軟肉擰去。

    寶珍忍無可忍,冒著被打的風險撲過去推開王媽媽的手。

    「你這狗仗人勢的狗奴!我們是侯爺給小姐的陪嫁丫鬟,你有甚資格動我們!」

    王媽媽聞言冷哼一聲:「小姐?你們小姐都已經入土了,如今我們周家才是你們主子!」

    說話間,周子濯沉著臉打外頭進來。

    「滾出去。」

    聽著他冷肅的聲音,王媽媽的氣勢登時滅了個精光,拽著其餘侍女躬身退出房外。

    寶畫寶珍緊緊依偎在一起,如今,周子濯在她二人眼裡便是毒殺她們小姐的惡魔,面對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她們很難不害怕。

    不料周子濯背對著站在梳妝鏡前,指尖在那銅鏡上輕輕划過。

    「你們也出去吧。」

    寶珍在心底呸了聲,暗道貓哭耗子假慈悲,小姐在世時嫁進來那麼久都不見他來這屋裡一趟,如今人都沒了,倒在此擺出這副作態。

    門「吱呀」一聲合住,周子濯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中已暗潮湧動。

    木窗上的雙喜剪紙已經褪色,榻上的紅紗帳也已摘下,入目之處再無半點新婚痕跡。

    他目光凝在梅花小几上的月白錦袍,那衣衫是男子樣式,早在兩個月前,在京城裡的公子哥中甚為流行。

    他抬腳走去,伸手觸摸著那柔軟布料,衣袍針腳工整細密,可見縫製之人花了不少心思。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猛然想起,年少時他最愛的便是白色,只是後來遇著月遙後整日被她嫌棄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他才將心頭愛換成老氣橫秋的玄色。

    他稍用力抖開錦袍,熟悉的繡工讓他心口一窒,而後急切地翻開袖邊,借著油燈細細看去,果見那上頭繡著一行娟秀的字,正如他弱冠那年秦漪送他的那件大氅一樣。

    「惟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落筆綰梅。

    他喉頭髮緊,顫著手將錦袍緊緊摟住,內心的悔恨和痛苦來回翻滾,最終化為熱淚從眼角流出。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嘴裡念了一遍又一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