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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06:44 作者: 南煙南下
因她知道,她得救了。
觀南垂下眼睛,盯看著那根只剩小小一點的燈芯,道:「是施主救了自己。」
聽到這句話,秦漪鼻尖酸澀,她揚起下巴閉著眼睛將淚水忍回去。
在逃出火海的那一刻她便告訴自己,此生此世,絕不許再掉半滴眼淚。
屋內陷入沉默,那根枯萎的燈芯也終于堅持不下去,飄搖著緩緩熄滅。
蒼涼的月色順著簡陋的窗洞照進來,秦漪緊緊抱著胳膊一語不發,觀南抬眸看她一眼,而後起身。
「秦施主,時候不早了,你且在此好好歇息。」
他欲抬腳離開,僧袍下擺卻忽然被她緊緊拽住,低頭看去,她仍舊垂首不語,瘦削的身子微微顫動。
良久,她沙啞地說道:「法師,如今我一閉眼面前就是死去的冷初,她在呼喊我,讓我去地下陪她。」
她用力攥著他的衣擺,聲音有些哽咽:「冷初是為我而死,我是該早日去找她,可我還未報仇雪恨,我不能死。」
提起「報仇」二字時她咬牙切齒,那猙獰的模樣完全替代曾經的溫婉嬌羞。
見此,觀南心口微滯,遲疑片刻後蹲下身來溫聲安撫:「施主莫怕,貧僧就守在門外,你只管安心睡吧。」
秦漪愣了一瞬,她與他無緣無故,卻三番幾次得他救助,若這世上當真有神明,那大抵就如他這樣吧。
她撐著身子兩膝著地,雙手合十越過頭頂,朝他重重行了一禮。
「法師救我一命,此恩此德秦漪永生難忘。」
觀南無措地將她扶起來,在觸碰到她溫軟的雙臂時只覺手心一燙。
「施主何需言謝,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得見施主安然無恙,貧僧甚為寬慰。」
秦漪抿抿乾裂的唇角,良久,她堅定說道:「法師,我有一事相求。」
他絲毫未曾遲疑,垂眸道:「施主但講無妨。」
「請求法師勿要將我還倖存一事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她抬手摸了摸疼痛難忍的臉頰,另一隻手緊緊攥著,「秦漪已死,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秦漪。」
觀南垂眸看著她衣裙上被火燒的數個小窟窿,聞言並未多問,只應道:「好。」
想到什麼,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那樣式似曾相識,他取下蓋子遞過來,淡淡道:「施主臉上有傷,今日暫且無法清理,你且抹點藥膏舒緩疼痛,明日我去尋藥草來。」
秦漪抬手接過,藥膏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正是之前在寺院中被樹枝劃傷時他給的那瓶。
那時,她還未嫁進周府,還是個對情愛滿懷希望的蠢人。
她垂下眼帘,道了聲謝,觀南不再多留,抬腳往外走去。
……
天即將破曉時,秦漪從噩夢中驚醒,下意識喚出寶珍寶畫的名字,待看清所處之地時才猛然想起,她如今已是死去之人。
她強壓下心頭的苦楚,艱難地從乾草堆中爬起來,卻在推開門後被眼前一幕給驚住。
本以為觀南早已離去,未料他竟當真守了諾言,就這樣在門口守了一夜。
他背對著門口,雙腿盤坐地上,正如初見時那般安靜的在那打坐。
聽到動靜,觀南緩緩睜眼,撿起身前的佛珠起身,「施主昨夜睡得可好。」
秦漪眸色微動,在他看過來時立即將頭扭到別處,她知道自己如今這副模樣定然醜陋無比,她不願旁人見到,她害怕從對方眼裡看到驚愕,更害怕看到可憐和同情。
觀南察覺一二,他轉過身去,走到牆角處撿起一把生鏽的鐮刀,又背起躺在地上落滿灰塵的竹簍,待走至破落的籬笆小門處才囑咐道:「施主不妨再歇息一會兒,貧僧去去就回。」
看著他的背影,秦漪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未說出話來,她虧欠此人太多,而如今,她一貧如洗身無分文,連給他寺廟添香火的錢財都拿不出,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他這般庇護,更不知自己該以何報答。
在離此處十幾里地的地方就是正在辦喪事的周家別苑,不過這處院子此前連周老爺和周夫人都不知曉,這裡曾是周子濯特意買來與蘇月遙相見時的藏身之處,也是後來軟禁秦漪的人間地獄。
昨日,周常明聽聞秦漪的死訊後暈了過去,而周夫人魏氏則以擔心國公爺安危的由頭留在了府中。
下人私下裡議論紛紛,說她定是害怕面對死去的少夫人才不敢出面,畢竟,秦漪走之前可是堅決要和離的,若非她未妥當處置此事,沒準秦漪就不會慘死火海。
而今日,這夫婦二人終是擋不住流言蜚語而現身了。
「府中靈堂已布置妥當,今日便帶綰梅回家吧。」
魏氏攥著帕子不時擦拭著眼角,素淨的臉上當真浮現幾分悲意。
周子濯一襲純白喪服半蹲在地上,拿起一旁冥錢丟進火盆中。
「不用,綰梅向來喜歡清淨,定不願再折騰,明日就在此處入殮。」
他眸中血絲涌動,下巴泛著青色,一看便是徹夜未眠,魏氏心疼地攀住他肩膀,勸道:「人死不能復活,你可莫要再出事了,娘就你這一個兒子,若你有什麼好歹,娘的命也得掉半條。」
周子濯未言語,耳邊不時響起抽泣聲,他抬眼看去,就見小妹子瑩跪在蒲團上,淚水止不住地流,衣衫前頭被洇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