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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58:43 作者: 蘇芋頭
他有他的疆土,我有我的領地。我們彼此相護,才是互不辜負。
這是個她不能掌控的女子,太后忽然想。
雖說宮中流言已經凶到了連慈姑姑都心驚膽戰的地步,太后卻顯然不準備在這時候做出任何回應。趙如意見太后似乎沒什麼談性的樣子,找了個由頭便告退了。太后自然不曾攔她,只是在回福寧宮的路上,趙如意的心陡然跟漏跳了幾拍似的,慌得厲害。
她遙望著外頭清涼殿的方向,清涼殿再往前是與內閣相連的宣政殿,那裡就是真真正正的前朝了。此時早朝應該已經結束了吧,她想。
昔年宋仁宗聽聞李宸妃為章獻明肅皇后所殺時是什麼心情呢。早朝,一位小御史上書彈劾先皇后、太后母族張氏圈地販鹽、傾吞百姓田產等諸多不義之事,先皇后雖故去,但張氏一族仍是天子岳家,這一世國公的榮耀是跑不掉的,國朝如今內外交困,此刻爆出這種事自然大大不利朝中安穩。於是當即就有人彈壓了那小御史,當今也並沒有打算追究的表示。
那小御史不服,便梗著脖子對那彈壓的人道:「張家包藏禍心已非一日,陛下,如陛下還記得自己的生母恭敏皇后,就當徹查張氏一族,以慰恭敏皇后在天之靈。」
「大膽。」
「臣懷正氣,不願奸佞當道,不忍恭敏皇后枉死,自然大膽。」
天子臉黑如鍋底,未問罪於那小御史,卻也未立刻問罪張家,天子令免朝。韋相心下一嘆,也覺得當今當真是天子氣度,任誰聽說親娘之死另有隱情都不會太理性,陛下願為局勢暫隱不發,實在是難得的清明之相。起碼,起碼要比先帝好得多,韋相在心中大不敬地想。
下朝後,韋相先人一步追上皇上的輦,作為內閣首輔,韋相今年六十有八,也算是位歷經過宦海的老人了。他平日注重養生,身體康健,一路健步如飛,口稱陛下,趙欽實在沒心情理他,但首輔的面子不能不給,還是令人停下了,又令章懷去迎他。
與先帝朝宦官亂朝不同,當今給足了文官顏面。文人最講風骨,也講伯牙子期,知恩圖報。韋相是那種最典型不過的文臣,失之城府深沉,卻勝驚才絕艷。還好宦海日久,十分穩健。
韋相性子忠耿,即使知道提及恭敏皇后之事就是踩雷,但為家國為百姓,這個雷他韋相得扛。但陛下根本不給韋相扛雷的機會,少年天子氣度從容,單聽他的語氣根本聽不出喜怒。
「韋相想說的話朕清楚,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朕先為天下主才是人子,朝堂之事往往牽一髮動全身,如今天災並著外患,此類捕風捉影的事先放一放吧。晚些時候,韋相、戶部、禮兵刑工、御史台、大理寺都過來議事。御史雖說是風聞奏事,但他們效忠的應該是朕,而非誰的私心。」
這便是錘死了那小御史胡言妄語了,當天子當真一點不信嗎?韋相覷著天子微冷的容色,心中一凜,知道天子如今非不過心,概為大局而已。
陛下每一句話讓韋相不能反駁,他什麼都懂,甚至不需要你諫上一諫。韋相如梗著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最終還是沉了心道:「陛下不辜負江山,江山必不辜負陛下。」
趙欽就這樣淡漠地看著韋相,江山,這是他的母親用鮮血鋪就的江山。但他依舊溫聲對韋相道:「韋相放心吧,韋相不知朕,朕卻是知韋相的。韋相下去吧,咱們晚些時候再議其他。」
他的聲音雖溫柔,卻有著一國之主不容置喙的威嚴。韋相終不再辯,低頭稱是。
韋相走後,章公公覷著趙欽的臉色,小心翼翼問他:「陛下可是要回宮?」
這說的是福寧宮了。趙欽稱善,又吩咐章懷:「若是趙侍御在壽康宮,宣她回來。」
今日早朝之事與壽康宮可以說是息息相關了,福寧宮中皆知趙侍御同壽康宮走的很近,天子此時提起壽康宮與趙侍御,只是不知道等待著她的究竟是急風驟雨還是其他了。章公公應是。
應付完韋相,又安排好了一應事宜,趙欽已是有些累了,半倚在輦上闔目養神,閉上眼卻仍覺不得安寧。太多東西壓在他身上,仿佛要把他壓垮,但他不會就這樣垮掉。再睜開眼時,福寧宮已在眼前。
趙如意竟在門口等著他。因為身份所限,她不能著華裳,也不能像宮中妃嬪那樣隨時隨地都笑靨如花。她需持重端莊,與中宮一樣。中宮……他的生母也曾貴為中宮,但卻有名無實,最終枉死深宮,湮滅於這萬尺紅牆。
趙如意看他愣愣的,於是主動上前了一步朝他請安,目露擔憂。趙欽也在看趙如意,如果張氏一族之事為真,他們之間該如何自處呢?像是要給自己力量,又像是要給趙如意一個安心,他竟眾目睽睽之下托起她的手,說:「朝外紛擾不休,宮中的事就交給你罷。」
趙欽向來出人意表。趙如意撩起眼皮,十分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趙欽今天笑不出來,只是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替我查清楚,可以嗎?」
查清楚我的母后究竟為何人所害,如果中間有太后的手筆,你替我查清楚,我將你摘出來。那一刻趙如意明白了趙欽是真的相信她。不在乎你的來處,卻為你想好了歸處。
趙如意反握住他的手。
「我已經開始查了。」
沒告訴你是想知道你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