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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56:13 作者: 頑太
尹蔓一「落魄」,她倒成了最高興的那個,大宛才不管什麼叛徒不叛徒,摸准機會趁虛而入,每天拉著錢鑫跟在身後保護她,成了尹蔓最忠誠的女護衛,誰要對尹蔓扔石子,她能撿起一把不依不饒地追十里遠扔回去,久而久之,小朋友們見她不好欺負,也不敢再來招惹她了。
孩童本就健忘,等這件事完全失去了新鮮感,大家逐漸接納尹蔓時,她和大宛早已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她再也沒穿過公主裙,成天套個牛仔褲到處亂跑,偶爾玩得髒兮兮的還被尹外婆罵一頓,與芙蓉老街融合得渾然一體,再不見了那套冠冕堂皇的「淑女」影子。
大宛學習成績不好,初中一畢業她姑就沒再繼續供她上學,她自己也不想上,這麼多年在姑姑家寄人籬下待夠了,一心只想搬出去,早早跑出來打工,沒過多久就和錢鑫住在了一起。那時錢鑫已經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被狐朋狗友帶著去賭,剛開始還算節制,後來不知不覺賭上癮,借下高利貸,欠了一屁股債,天天被人追帳,直到有天被一群混混提著刀堵在了家裡。
童年的他們天天渴望著長大,從未想過長大後這世上還有這麼多艱難險阻等著人一一跨過,生活寸步難行,大宛沒有辦法,為了給他還債,只得辭去工作,進了醉生。
再後來,外婆也走了。
全家的存款加起來雖然不過兩萬塊,但尹蔓卻打算得很好,這些錢已夠她讀完高中,等上了大學,她的成績可以申請到助學貸款和獎學金,到時候再多打幾份工,她就能把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撐起來,讓外婆也能過兩年舒心日子。
然而一步錯,步步錯,一夜之間風雲遽變,生活像無邊荊棘扼住了她的咽喉,那個大雨瓢潑的寒夜,外婆只給她留下一具冰冷的屍體,尹蔓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徹底成了孤兒,書也沒得讀了。她的生活全靠外婆以一雙老手顫顫巍巍地撐起來,屋檐本已搖搖欲墜,這下驟然垮塌得一乾二淨。
是她害死了外婆。
尹家沒什麼親戚,老家沒來幾個人,除了街坊鄰居過來打一趟,外婆的葬禮辦得冷冷清清。前路黑暗,尹蔓萬念俱滅,她曾經怨恨過她媽媽那麼輕易就結束生命,可是那一刻,才明白什麼叫做生無可戀。
絕望無時無刻不吞噬著她的理智,如果不是李老師和大宛陪著她,她估計也要跟著去死了。
火化結束後,尹蔓混混僵僵地抱著外婆的骨灰盒,感覺自己身在一場巨大的噩夢之中,茫茫然不自知,周圍的一切都和她橫著一層堅不可破的隔膜,她漂在上空,怎麼也碰不著現實世界,分不清真實與虛無,好像再堅持一會兒,就會有人來告訴她,再等等,再等等這個夢就醒了,你就不用怕了。
可惜時光不會回溯,夢境破碎後,等著她的只有殘酷人生。
李老師為她操持葬禮已是仁至義盡,尹蔓開不了口再向她借錢買墓地,外婆在世時沒住過什麼好房子,死也死得不安生,骨灰日日夜夜放在她的枕邊,她每晚入睡前都祈禱外婆能入夢看看自己。
好歹看一眼。
可外婆不知是埋怨她,還是怕她傷心,從未入過夢。
尹蔓終日以淚洗面,雙眼哭成了沙漠,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她精神恍惚,無法克制地沉浸在幻想中,幻想外婆臨死前在想什麼,又會對她說些什麼話,心臟乾乾地抽痛著,每跳一下都成為一種負累。她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長久不發一言。
大宛忙著在社會上打拼,不能時刻顧著她,又擔心她的精神狀態,生怕這樣下去哪天死在家裡都不知道,索性將尹蔓帶到醉生,讓她喝酒消磨消磨苦悶,總比將悲痛一味悶在心裡強。
那天尹蔓在吧檯喝得酩酊大醉。
醉生當時剛起步沒多久,規模還沒現在這麼大,邵江手下的生意也不算忙,正好過來吧檯打發時間,見一個女孩趴在上面爛醉如泥,嘴裡不知在念叨些什麼東西,好奇地碰了碰她。
尹蔓醉醺醺地打開他的手,不耐地嚷道:「你幹嘛……」
她一抬起臉,邵江愣了。
尹蔓扎著松垮垮的馬尾,碎發散亂的落在額前,臉頰酡紅,粉黛未施,還帶著一些圓潤的稚氣,偏偏酒氣薰染了眼角眉梢,透出一股略帶挑釁的嫵媚。
剎那間,山崩地裂,風起雲湧。
他怔怔地問:「你是誰?」
尹蔓搖頭晃腦地指著他:「你又是誰?」
邵江心血沸騰,他對她看了又看,然後輕笑著握住她的手指:
「抓住你了。」
第33章
從南山公墓回來後,尹蔓預想中的脅迫並未到來,她甚至連續一周沒見到邵江,更別提有任何聯繫了。她一度懷疑那番所謂交往的話,只是他在容歡墓上受了刺激,回去想清楚以後,其實也後了悔。
敵不動我不動,尹蔓便也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加強了去醉生賣酒的頻率。
縱使人心變化千萬重,醉生仍自巋然屹立,從始至終地保持著人間天堂浮色光景。在酒精與肉體結合下,人們總能在這兒找到歡樂,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類似於迴光返照的生命力。
只是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艷光四射的小姐一退場就卸下了笑容,露出一張張死水無波的臉,厚重的粉底掩飾了經久的疲憊。天天待在這個地方,鼻腔里唯剩一片腐朽渾濁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