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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56:13 作者: 頑太
墓園到了。邵江讓她先下車,自己將車開到停車場。尹蔓來到公墓底下的香火店,現在不是掃墓時節,香火店裡生意冷清,見有人光顧,老闆娘喜笑顏開,熱情地跟她介紹了半天。她買了些香燭紙錢,小盆的白菊。邵江提著一小瓶素酒走過來,也挑挑選選了一番,兩人買完祭品,一路拾階往上,墓園裡只得零星兩個人,落葉蕭瑟,帶著行將凋敝的荒涼。
臨近墓碑,邵江腳速越來越快,等她到達時,他早已站在了墓前。她隔著一段距離望著他,他俯著身子,將酒灑在石碑周圍,然後專注地撫摸著碑中間的照片,故人久違,蒼茫大地顏色皆失,他的眼裡只有她。
邵江小心翼翼地描繪著女人的輪廓,喃喃自語:「最近都要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
尹蔓記得第一次來時,她一度不相信他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緩緩來到墓前,踩著落葉發出沙沙聲,將白菊放在碑前,鞠了個躬。
墓碑上刻著寥寥碑文:
愛妻容歡之墓。
照片裡是一個年輕女孩,臉頰纖瘦清雅,明眸善睞,眉眼間溫柔含笑,透著楚楚嫻靜。乍一看,面貌竟和尹蔓有著七八分相似。
她點了兩對燭插上,今日風大,但是燭一下就著了,一點點火焰被風吹得東搖西墜,卻怎麼也不熄,反而越燃越亮。
邵江一笑:「她知道我們來了。」
容歡的墓修得不小,圍欄兩旁擺了兩頭石獅,碑前有一塊空地,建了石桌,圍著幾根石凳,邵江在冰涼冷硬的石凳上正襟危坐,朝對面笑了笑,仿佛那裡也坐著人似的,清了清嗓子:「容歡,我來看你了。」
尹蔓默默把厚厚幾沓紙錢鋪開點燃。
邵江關心地問:「你在那邊怎麼樣啊,錢夠不夠花,下面有人欺負你沒有?」
「這些錢你拿著在底下好好過,什麼好吃的好看的儘管買,你跟著我的時候沒享到福,下去了別再顧慮這顧慮那的,」他想了一下,「收小弟也可以,反正我就想你開開心心的,把以前吃的苦都補回來……」
他靜了半晌,說不下去了,轉頭吩咐尹蔓:「多燒點。」
尹蔓把袋子裡的紙錢都抖落出來整理好,邵江又道:「那兩個口袋的先留著。」
她沒有多問,掏出打火機將鋪在地上的冥幣點燃,火光倏地一躍而起。山風一吹,表層的黑色灰燼隨風飛揚,飄飄搖搖地又落入火堆之中。
「燃得不錯,」邵江黯啞地說,「她應該能收到。」
*
尹蔓知道容歡這個人,是從麗姐那裡。
有一次她們喝多了酒,麗姐醉醺醺地對她說:「尹蔓,知道江哥為什麼會看上你麼?」?
尹蔓搖頭。
麗姐不甚唏噓:「你別總是和他犟,江哥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
那天晚上,困擾了尹蔓許久的問題有了答案,她終於窺見了邵江的執念,而這個執念改變了她的一生。
容歡。
容歡和邵江被遺棄在同一個福利院,是真的福利院,不像她當時編來騙姜鶴遠的。福利院談不上有多福利,老師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吃的東西要靠搶,好穿的衣服要靠奪,在這樣的環境中,小孩們無師自通地將恃強凌弱、欺善怕惡學了個透。
容歡長相甜美,性格乖巧溫順,從小受到老師們的偏愛,更是讓下面的孩子看不慣,常常被找茬欺負,被欺負得狠了,她也忍著不說。
邵江作為容歡忠心耿耿的保鏢,自懂了事,就開始走上制霸福利院的漫漫長路,生生以一己之力打遍了所有妄圖欺負她的人。每當邵江闖了禍被教訓時,容歡才會一改平日的逆來順受,衝到老師面前護著邵江,哭著求他們不要處罰他。他們的成長雖談不上有多童話,然而青梅竹馬,也就這樣相依為命,彼此扶持著長大了。
邵江憑著自小積累的鬥毆本領,體格在日復一日間高大健壯,他早早離開了福利院,把容歡也接了出來,兩人從此住在一起。他當過服務員,當過保安,在各大遊戲廳和酒吧里守場子,結識了不少社會上的三教九流。
後來邵江得了機會跟著邵國生的大兒子邵學瑞混,他逞凶好鬥,有一回不知惹了什麼事,連夜跑到外地躲風頭,結果被仇家找到容歡那裡,容歡說不出他的下落,被人輪/奸後一刀刀捅得鮮血淋漓,對方將她血肉模糊的慘狀拍成了照片,讓人發給邵江。
邵學瑞的人趕到時已遲了,容歡到底沒有被救活,在醫院裡只來得及給邵江留下六個字:
----好好活,忘了她。
他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
三言兩語間,這個女人的一生便就此終結,在別人嘴裡出現,亦不過寥寥數語而已。尹蔓無法想像那些事發生時有多麼驚心動魄,大約除了邵江自己,這世上無人再能切身體會到那毀天滅地的剜心之痛。
總之自那以後,邵江就有些瘋。
那邊邵江還在和容歡聊天,尹蔓燒完了紙錢,像往常一樣離遠了等他,讓他清清靜靜地和容歡說說話。
邵江卻叫住她:「別走,陪我坐坐。」
他擦乾淨身邊的石凳,拍了拍,她疑惑地在他身旁坐下,只聽他問道:「這是第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