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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9:18 作者: 浣若君
過關山的時候,他曾講過一個故事,說有個男人,為了給妻子復仇,被人砍了腦袋在關山上,馬馱著無頭的屍體,讓他死在妻子的墳前。
她低頭在小修齊光亮亮的大腦門上吻了吻,拳頭捶上胸膛,又道:「難怪土地廟裡,東西藏的那樣刁鑽你都能找得到,果真上輩子,我是給你指過路的。」
那封血諭,若非有人刻意指引,誰能想得到她會把它藏在關山一座土地廟的磚基下?
季明德道:「你在陶罐上繪著流水人家,還有一處小院,窗前還有海棠樹。彼時,臨洮府的海棠不過苞蕾,你說,你要找一處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的院子,和季棠兩個永遠生活在那桃源之地,也絕不會叫我找到你們。」
寶如手撫著兒子頭上的胎毛,笑的兩頰彎彎,真心實意道:「若你果真是故事裡那個樣子,我會很討厭,很討厭你。但我覺得,討厭和愛沒有關係,雖說嘴裡那樣說,但徜若你歷千里迢迢而找來,並死皮賴臉要進家門,我還是會容納你的。」
季明德眼裡似乎有淚,那雙微深的眸子,浮著淺淺的淚花,似乎頗有些不可置信,嫁給他兩年多,她還從未見他如此失態過。
「果真?」
「果真。」寶如道:「愛和厭惡沒有關係。我不知道有沒有前世,我只知道在嫁給你的那一天,在你抬起我的腳欲要給我洗腳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我心說,神啊,瞧瞧這個男人,瞧他笑的多好看,他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耐心,人生苦短,也許明日就是死期,在他的庇護與呵護之下,便多活一日,也是我的福報,我又何苦非得要自己去尋死呢?」
季明德額頭抵了過來,抵在寶如圓圓的腦門上,淺淺的抽噎著,穿過兩生漫長的旅程,他沒能尋回季棠,可他尋回了他的妻子,他最終還是獲得了救贖,他哭的比修齊最任性的時候還要悲傷。
那隻大陶瓮上,雖說只繪著一間茅屋,可在門口卻放著三雙鞋。倆雙大人的,一雙孩子的。
他一直以為,那雙鞋是她給李少源留的。直至此刻才明白,便她恨他,不肯原諒他,但徜若他歷盡千辛萬苦尋到那個地方,跪在她在門前懇求她的原諒,她依舊會接納他。
甚至於,在臨死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期待他死後能去找她吧,當彼此間的仇恨叫生死磨平,她依舊能原諒他給的末路窮途,殺母之仇,並包容他上輩子的魯莽與衝動。
她也依舊愛他。
雪越來越大,長安城的千街萬巷全叫白雪覆蓋。
楊氏終於跟著董姑姑學識字了。李少廷站在裴府門外,肩頭的雪足有三寸厚,終於敲開了裴府的大門。
尹玉卿將頭髮高高撩起,狠著心割開又重新叫御醫仔細縫合過的耳朵已經看不到疤了,她將自己整個兒裹在被窩裡,一口酒一口菜,正在自斟自飲。
李少源策馬上了城牆,在明德門的城樓上摘下手套,極目遠眺,試著嘗了嘗天上飄下來的落雪,果真有些甜意。
回頭遠眺,白雪仿如傾天而泄的碎玉,遮蓋了夜歸人的足跡,遮蓋了炊煙,遮蓋了燈火,遮蓋了這座都城中所有的悲歡離合,這座靜闌,溫柔的城市,終於熄去最後一盞燈,進入了憨沉的夢鄉。
灞橋畔的垂柳唯剩枯枝,每一枝上都掛著晶瑩透亮的冰棱,一顆棵仿如水晶雕裹而成的樹下,尹玉釗背著沉甸甸的行囊,一步一個腳印,帶著母親的骨灰,他將重返兒時的故鄉,也將成為一個牧人。
不過於季明德來說,這一夜才不過剛開始而已。
臨近二更,仿如洗了個漫長的熱水澡的寶如終於從季明德身下逃了出來,哀求道:「明德,好啦,咱們是不是該歇啦?一會兒吵醒了修齊,你替他換尿布。」
季明德仰面笑了片刻,暗融融的屋子裡一彎臂膀,又將寶如拉入懷中,也不說話,順著她已經叫他吃腫的唇便吻了下去。
他便是這點不好,一開始哄她嘗味兒的時候,極盡溫柔,等她嘗到味兒了,那掩不住的狼尾巴便往外露,前一番已是折騰的寶如生不如死,這又來了。以他的想法,反正她是尋著味兒了,這回才該輪到他了呢。
「好歹,好歹今夜咱歇歇。」寶如絞盡腦汁,靈機一動撒了個謊:「我懷著咱的棠棠呢,為著這個,咱今夜歇了,成不成?」
季明德果真停了。
也是懷著無比的期望,寶如悄聲道:「懷修齊的時候,我在兩儀門上望著在城樓下的你,我就想,我一定要生個像你這般勇猛的兒子,所以我才會生個兒子。可如今不同了,我想,我得把那個叫棠棠的姑娘生出來,否則,我的男人會哭的比我兒子還慘,所以,下一個孩子會是季棠的。」
默了片刻,季明德翻身又爬了上來:「一回終歸不保險,那就順勢再多來一回?」
命運的神奇便在於此。次年的仲秋之時,皇后於宮中延嘉殿足月臨盆,產下一胎。產程極短,皇后甚至未覺得痛孩子便出生了。
皇帝焦然等於殿外,聞啼而入,便見產婆懷中抱著個小嬰兒,飽滿的額頭,長長的睫毛,哭著哭著,睜開了她的眼睛,那雙漂亮的眸子,帶著初入人世的懵懂與困惑,也許看到了面前的父親,也許沒看到,旋即閉上,乍著雙手開始了新一輪的啼哭。
產婆道:「恭喜皇上,是個小公主呢。」
季明德整張臉都在抽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叫季棠,確實是朕的公主。」
雖說來的晚,但總算她還是來了。
第255章 番外1
眼看就是中元節了從寶芝堂的二樓往下看生意最好的當屬段其鳴家的壽衣鋪子。門外香裱燭火一攢攢剪成串的金元寶銀元寶前擠滿了人。
趙寶如就站在人群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只差寫著個賊字。眼盯著一隻銀元寶掉到了地上飛速的撿起來幾根細指頭飛快的照著那元寶的樣子裁著花子待記好了,又雙手將元寶捧給了夥計。
她沒錢買元寶,大概想學著花樣自己剪幾個燒給已經去世的父母親人。
「查明白了。再沒別人,就是季白自己乾的。」二樓帳房裡,說話的是方昇平吧嗒吧嗒抽著水煙:「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殺明義的就是他。」
季明德立在窗前,定定望著下面的壽衣鋪子出神忽而轉過頭來側扭著的喉節上下急速喘動:「他放幹了明義的血居然還敢腆著老臉說讓我娶胡蘭茵是季明義的安排。」
方昇平耷拉著的眉頭忽而一挑:「先娶過來再說吧咱們土匪這陣子叫官府追的緊,娶了胡蘭茵你半隻腳就算踏上了官途,秦州府有什麼絞匪的動向也能隨時聽聞不是。」
街道上兩個官差敲鑼打鼓高聲在問行人:「趙放府第何處?長安有官訊至,要報到他府上。」
秦州人好熱鬧,有人湊上前笑問:「官差,可是咱們相爺府有好事兒啦?」
「天大的好事兒,他家孫姑娘趙寶如叫榮親王府退了婚,從此之後,趙寶如姑娘和李少源的婚約解除,可以自擇婚嫁,兩廂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