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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男人當即捂住被重擊的腹部, 臉色痛得煞白,身子躬成煮熟的蝦狀,半天沒能從劇痛中回神。

    鄭文依驚魂未定, 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得蒼白,渾身癱軟得如願扶都扶不起來。

    如願只好先放她躺著緩緩,隨手摺了根堅硬的樹枝,特意站在鄭文依和男人之間,尖銳的樹枝正對著勉強坐起來的男人:「你是誰?何故在此?!」

    男人怒目而視,卻不答,一雙眼睛裡滿是爆出的紅血絲。

    「敢在宮內行兇,要殺的還是命官,你是覺得這地方偏僻不至於招來宮人,還是覺得大理寺和刑部都是白吃的飯?!」入皇城前照例要搜身,傘劍與短匕都帶不進嫏嬛局,如願緊攥著手中的樹枝,手心不自覺地滲出些細汗。

    但要說怕,又不至於,剛才算不上交手的一擊,如願大致掂量出面前的男人有多少本事。下盤不穩,肩背力量薄弱,和習武最搭邊的事大概是繞著院子跑圈,能對付鄭文依無非是欺負世家貴女久居閨閣身嬌體弱。

    男人膝彎一動,如願厲色:「還想再吃點苦頭嗎!」

    「……別!」鄭文依的聲音驟然響起,虛弱卻尖銳,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咳嗽。

    如願背對著她,不敢放鬆警惕輕易回頭。腳步聲卻稍稍湊近她,鄭文依站在如願身側兩三步遠,聲音嘶啞:「快走。你想在這裡坐到被宮人發現麼。」

    男人臉色微變,似乎想說什麼,不巧隔著半道籬牆的遠處真有些細碎的人聲,看打扮應是一隊宮人。他臉色又變了變,最後看了鄭文依一眼,猛地翻身起來,向著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口氣乍松下來,如願丟掉手裡的樹枝,看看鄭文依煞白的臉,想說的話原樣吞了回去,出口的只是粉飾太平:「……這幾日你還是小心些吧。我看他剛才是真起了殺心。我先進去了。」

    鄭文依默默點頭,猶豫片刻又叫住她:「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有。比如他是誰,為什麼要掐殺你,」如願隨口數了幾個問題,「但難道我問,你就會……」

    「我少時曾扮作男裝,在麗陽書院讀過一段時日。」鄭文依突然發聲。

    如願一驚,脫口而出:「可你不是世家女……」

    「呵,滎陽鄭氏又如何,世家又如何?」鄭文依面上居然露出些許不屑的神情,「前朝過半,世家就是天子的鷹犬……不,或許連鷹犬都不如。我聽聞西南有獸,身形龐大,牙齒鋒利而疏落,每每進食,齒縫間就卡著血肉皮毛。有種鳥常年在這種異獸身邊徘徊,見它飯飽,就蜂擁而上,從它齒縫裡啄食。世家不就是這種東西嗎。」

    她冷笑一聲,忽然向著更偏僻的地方走去,口中的話沒停,「到如今連那點卡在齒縫裡的殘羹剩飯都沒有了。你父親官至禮部侍郎,難道不知道如今真正掌權的是天子和寒門?唯有世家還在做夢,抱著幾百年前的舊夢,看不見將來頹勢,以為能再風光百年。可笑天下最捧場的還是那些寫話本的酸腐書生,至今還在念叨著娶五姓女呢!」

    如願忽然意識到鄭文依的狀態有些不對,否則不會和她這個算不上熟稔的同僚提起這些。她舔舔嘴唇,快步跟了上去。

    「麗陽書院由民間操辦,少有人家供得起女兒讀書,自然而然只收男子。我父親不許我外出,一心想著培養一個讓清河崔氏滿意的嫡媳,請來的先生雖也教讀書寫字,說來說去卻總是婦道。我不滿於此,便借著與閨中好友出遊的名義,偷偷去麗陽書院報名,過了入學的測試。」鄭文依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自矜的神色,像是平常的她,「我本就沒有哪裡不如男子。」

    「在麗陽書院,我遇上了趙郎……趙仲河。」鄭文依在石凳上坐下,「可我不能嫁給他,也沒打算過。不管他如今授的官是幾品,都不可能。」

    她忽而收聲,陷入沉默。

    如願也不接話,跟著坐在對面的石凳上。鄭文依說得不算太細,只大致勾勒出個雛形,順著猜測一下,無非是話本里常見的老套故事,女扮男裝的貴女與出自寒門的學子相識相愛,囿於門第不能成眷侶,區別只是話本里能憑筆者心意拗出個大團圓,現實里貴女想著前途不肯委身,學子偏偏瘋勁上頭。

    「……你該和他斷了。」如願猜測她剛來嫏嬛局時聽到的那個壁角,一忍再忍,「今天幸好我路過,不然萬一他死活不肯鬆手,你有性命之憂。」

    「可我本就有愧於他……」鄭文依撫上頸上的掐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書院裡日日相伴,我如何、如何……」

    「那我不奉陪了。」如願霍然起身。

    「你以為把這種故事說出來,憑著我們並不相熟的禮儀,我會同情你,勸解你,同你說這不是你的錯嗎?」頂著鄭文依詫異的目光,她眉目冷淡,「錯了。我只覺得你們般配。而我從不在瘋子和傻子身上浪費時間。」

    鄭文依臉色大變,緊抿嘴唇,像是受了極大的羞辱。

    如願不想再摻和,轉身走了一段路,身後的腳步聲卻緊追上來。她防備著鄭文依做出什麼衝動的事,頸上掐痕未退的女孩卻只是和她擦肩而過。

    只有一句話輕飄飄地落下來:「……小心內侍。」

    **

    豫王府。

    如願倚在門口讀信,順便等獨孤明夷回來。

    鄭文依的那一趟渾水弄得她身心俱疲,好在楚尚宮溫婉得一如既往,在辭官一事上既不多問也不為難,橫豎以後再也不會相見,稍稍能平一平如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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