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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好。」獨孤明夷十分順從。
如願拽著他邁出西側殿的小院,走出長長的宮道,直到身後的歸真殿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才小心翼翼地加了點拽動袖子的力道:「你……都聽見了?」
獨孤明夷睫毛微動,緩緩垂落:「沒有。」
如願驟然鬆手。
獨孤明夷回神似地去攏她的手,語氣里的小心翼翼絲毫不比她試探時少:「生氣了?」
「是。我當然生氣。我氣你不和我說實話,」如願咬牙切齒,「也氣我沒用,連背後嚼舌頭的僕婦都沒本事動,只能讓她們繼續胡說八道。」
「與你無關。」獨孤明夷輕輕握住她,「常年只去正殿或東殿拜見母親,不熟悉西殿,先前等候時繞了些路,到時就見你在呵斥僕婦。我不曾聽見她們說的是什麼,但既是汪嬤嬤,大約也知道是什麼了。」
「你別聽她們胡說八道。」如願一瞬反應過來,強行克制住顫抖的手,緊緊反握住獨孤明夷,「我和你說,這種事我在懷遠坊做工時見得多了,無非是陪嫁來的丫鬟見不慣自家娘子如今做了別家夫人,沒毛病都得挑出點毛病來嚼嚼,就想著讓人家宅不寧……」
她胡亂說著什麼,心裡卻越來越涼,汪嬤嬤嚼的舌根她未必信,但配合殿內太后的表現,就顯出一種堪稱荒誕的真實。她想過太后會怎麼刁難她這個新媳婦,但是沒有,太后體貼地賞了現在還在她懷裡的頭面,寬和得引人羨慕,然而太后什麼也沒問,不問她的性格喜好,甚至不問及獨孤明夷。
要多冷情、多不在乎,才能連一句問話都懶得敷衍。
如願忽然覺得有些冷,牙尖不受控制地反覆交錯,唯一覺得溫暖的觸感恰是獨孤明夷的手,指尖薄涼,乾燥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暖意。
「太液池邊挺適合散心,只可惜現在還不是芙蓉花開的時候。」獨孤明夷輕輕地說,「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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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言,太液池的風景確實妙,白玉為欄碧波成鏡,遠不至花期的芙蓉枝葉分明,青翠地簇擁在池邊。宗室不豐,用以觀景的太液池邊上自然沒什麼人,逛了小半圈只在岔路上見到過一回匆匆路過的宮人。
「汪嬤嬤也不算說謊,」獨孤明夷突然開口,「母親本不想要我的。」
如願心裡一緊,握著她的郎君又說,「從前朝說起吧。你讀過史,應當知道我母親的身份,也應當知道前朝的愍帝與厲帝。」
「……確實知道。」如願吞咽一下,等著他提及實際上的外祖與舅父。
「我不曾見過他們,只是讀史,再記得幼時偶然從父母口中聽來,拼湊出的模樣罷了。我想想……按時間,從愍帝開始也好。在國遭憂曰愍,我想愍帝不至於多壞,不是好皇帝,但也不壞,只是生錯了時候,非亡國之君卻有亡國之象。」
「他如前朝極盛時的那幾位皇帝,好詩書好雅樂,卻也大大不如他們,連弓都拿不起來。面對將傾的大廈也沒本事,得過且過罷了。不過他對子女倒是極好的。」獨孤明夷忽而露出點笑意,「我母親……不,既是說前朝史,還是稱呼為岐陽公主吧。公主未出嫁而有封號,享實邑,可見寵愛了。」
如願又吞咽一下:「然後呢?」
「然後愍帝就死了。」
「這……」
「太子登基,也就是厲帝。他比愍帝糟糕得多,不必多提,只有一條不會寫在史書上,料想也沒多少人知道。」獨孤明夷頓了頓,「他曾覬覦過岐陽公主。」
「可那是他的妹妹!」如願大驚,反應過來猛地閉嘴,幸好周圍無人,她壓低聲音,「雖然不是一母所生……」
「顯然厲帝不在乎這個。愍帝猶在時他尚有顧忌,不敢如何,登基後卻可為所欲為,逼得岐陽公主幾度在洛陽行宮和長安城之間輾轉,甚至出家於太真觀。」
「也許是岐陽公主躲逃得讓他厭煩,於是沒了興趣,也許是晉國夫人,」對上如願混合著迷惘和驚詫的眼神,獨孤明夷笑笑,輕聲解釋,「就是愍帝時的晉貴妃,厲帝登基後封其位晉國夫人,看似在宮內榮養,實則便如在厲帝後宮。總之,也許是晉國夫人得寵,岐陽公主在太真觀算是保全了自己。」
如願聽得一愣一愣,舌頭不太聽使喚:「你們……不是,不是你們,他們……這……」
「很可笑吧。之後的事更可笑。晉國夫人深知她以一身侍父子,榮華富貴都牽在厲帝身上,生怕哪天寵愛衰微,於是命人投毒。」獨孤明夷說,「就在一無所知的岐陽公主杯中。」
「……她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啊。」如願脫口而出,忽然緊扣住獨孤明夷的手,「毒……」
「是。接著就是我的故事了。」獨孤明夷終於提到正題,「晉國夫人不算完全愚蠢,選的藥性特殊,平日裡請平安脈都診不出來,只是讓岐陽公主小病不斷,以晉國夫人看來,無法侍寢的女人便不是她的對手了。直到前朝覆滅,岐陽公主入宮,才由太醫令診出來,那時已深入骨髓,尋常方法再無法解毒了。當時軍中多奇人異事,有位游醫看過,提出一個方法,」
他輕輕地說,「便是讓岐陽公主在孕中服藥,將毒過到胎兒身上。」
如願眼瞳緊縮。
「所以汪嬤嬤沒說錯。本不想留的,也不該留。」獨孤明夷說,「只是或許十月懷胎心有不忍,母親到底是把我留下來了。此法拔毒於她也十分傷身,調養多年,後來才再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