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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別扶我。」如願用氣音推拒。
腳下往遠離獨孤明夷的位置挪了一步, 步子稍邁得大些,大腿內側立刻傳來一股怪異的撕扯感,酸脹得讓她不自覺皺眉。
如願輕輕「嘶」了一聲, 仍是把那隻要扶上手肘的手推開, 「不要緊的,不用扶。」
「可你……」
「沒什麼可是的。」如願調整好表情, 目視前方, 雙手規矩地交疊扣在腰腹處, 款款得像是由來規矩的命婦,只有輕快的聲音才像她平常的樣子,「你想啊, 假如今天不是去拜見太后,是回門去我家, 你會要我扶你嗎?」
「當然不。」獨孤明夷說,「可……」
「你又可是。既然你不會讓我扶你,那我也不會要你扶我。」如願理直氣壯,「這麼多人看著呢, 保不准有人嘴碎告訴太后,萬一她覺得我嬌氣怎麼辦?不行, 絕對不行。」
獨孤明夷被她一套扶不扶的弄得思緒亂了片刻,突然理順,正想讓她別講這種公平,兩人已到了歸真殿前。
正殿門口的女官一身布衣, 施施然上前, 低眉依次見禮:「太后在側殿,王妃請隨奴婢來。」
如願一愣:「……只叫我嗎?」
「是。」
如願更懵,求助似的看向身旁並肩的人。獨孤明夷略略點頭。
她稍定下心, 朝著女官露出微笑:「請女官帶路。」
女官應是,領著如願往側殿走。
歸真殿是獨孤清聞入主後新建的,據說朝向方位、院落構造同太后出閣前住的鳳陽閣一模一樣,大局初定就大興土木,難怪當時有人說這位前朝公主是狐妖花魅,迷得新帝五迷三道。不過後來再沒鬧出什麼事,獨孤清聞在為君上除了死得早了點以外確實挑不出任何毛病,到如今傳言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願不信鬼神,但隨著女官走在路上,想著太后會是什麼樣子,多少有些新媳婦見婆母的忐忑。
她暗嘆一聲自己果然還是個俗人,前方引路的女官止步:「王妃,正是此處。」
如願連忙扶了扶發上的步搖,確定沒有任何鬆脫,又扯扯裙上的花籠,這才微微頷首:「還請女官通報。」
女官應聲進殿,大概半刻後再次露面:「王妃請。」
側殿的構造和宮內諸殿大差不差,少用樑柱,屋頂挑得極高,門窗大開透風,風一來窗上的竹簾、屋檐下的風鈴就碰出清脆的聲音。不同的是布置,一小段路上如願瞄了幾眼,總覺得清淡素淨的布置在哪兒見過,聽見女官問安時才突然想起來。
這布置像她長久沒去的玄都觀。
她恭謹地屈膝:「妾見過太后,恭請萬安。」
面朝供桌的太后開口,聲音低柔:「坐吧。」
歸真殿的主人跪坐在蒲團上,如願這個做客人的自然也只配有個蒲團,她兩眼一黑,吃力地嘗試把僵直的雙腿壓上去,不慎扯到腿根,酸脹得她在心裡齜牙咧嘴,幾乎要控制不住表情。
太后忽然笑了笑,笑聲非常輕微。她說:「搬張胡椅來。看來王妃不太方便。」
如願臉紅了紅。
宮人手腳很快,一張胡椅搬到面前,她遲疑片刻,沒有入座,選擇站到太后側後方。
「怎麼不坐?」
如願輕輕吸氣:「論主客,您是主人,我是客人;論長幼,您是長輩,我是小輩。沒有您正坐,而我坐更輕鬆的胡椅的道理。」
太后又笑了笑。
「那也沒有客人站著,主人卻腆著臉坐著的道理。」太后旋然起身,緩緩轉身,朝著如願微笑。
她一身天青色的道袍,烏髮鬆散地用碧玉束著,面龐秀美如煙雲,隱約看得出幾處獨孤明夷和她相似的地方。
如願無端地想起謝長吟來。也是和太后差不多的女冠打扮,一身道袍寬廣攏風,天青色的大袖下露出一點如同羊脂雕琢的指尖,出塵清華,乍見還以為是海上仙子,但如願見到太后,才知道謝長吟到底是俗了,只能做話本插畫裡的仙子,眼前的女冠才是笑對世人求仙的神女。
「怎麼,」太后笑說,「我打扮得很怪嗎?」
「不。」如願連忙否認,斟酌字句,「只是……唔,不曾想過您是女冠的打扮。」
「我不求仙,亦不問道。只是虛念幾卷南華經,打發時間罷了。」太后說,「你像是不知道。外邊沒有關於我的傳言嗎?」
「有是有的,不過都是陳年舊事了。」如願實話實說,直覺太后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發難,「比如歸真殿是先帝為了討您喜歡,特意仿照鳳陽閣建的。」
太后果然歡暢地笑起來:「錯了錯了,他那么小氣的人,怎麼可能花這個冤枉錢。不過是因為鳳陽閣長年失修,終於塌了,先帝熬夜算了一夜的帳,算出來還不如修個新殿便宜,這才建的歸真殿。」
如願一時不知道該說腦內先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崩塌了,還是該問作為公主居所的鳳陽閣怎麼會長久失修,正茫然地暈乎著,太后終於笑夠了,繼續說:「不過有些傳言倒是真的。」
「比如我嫁給先帝,」她淡淡地說,「就是為了讓新朝的皇帝,世世代代流著我隴西李氏的血。」
如願呼吸一窒,瞳孔都微微縮起來。
太后和她事先設想的完全不同,性格和親生的兄弟都擦不上邊,如願承認她被太后的一套亂牌弄亂了步調,以為她真是個親和的女冠,忘了她既是本朝的太后,也是亡國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