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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結局倒是好的,雁陽公主與崔郎定情是因春時新桃,復緣則是秋時紅葉。當年秋天,雁陽公主漫步於府中,在水渠中撿到一枚紅葉,上書一首詩,哀婉決絕字字泣淚。
「……帝女深有其感,垂淚不已,遂開門相見,重修舊好。越明年,帝女出降,是時三月,燈盛木枯……」到這裡恰巧一頁讀完,如願稍作停頓,單手托著書冊,另一手去翻頁。
紙張摩挲間竟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如願以為是書籤或是書頁脫落,慌忙去接。
悠悠落到掌心的東西輕薄脆弱,乾燥的邊緣略微破碎,清晰的脈絡暈染著層層楓紅,居然正是一枚紅葉。
第65章 日月 你髒了
進嫏嬛局的書冊都得年年檢修, 連新本舊本都得分門別類檢查清楚,中間夾帶的書籤或是飛頁都記錄在冊,而這片紅葉卷著幾分雪後的微潮, 輕飄飄地落在掌心。
難為他大冬天的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紅葉, 在這場隔了兩月余的初次再會中和她裝一路的不相識,迂迴借了《鶴台廣記》里的故事, 眼巴巴地期盼她和故事中的前朝帝女一樣, 見著這片紅葉就回心轉意。
剛才微妙的酸澀一掃而空, 發空的心頭被說不清的情緒漸漸填滿,如願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獨孤明夷, 在他期待的眼神里緩緩收攏手指,把傳情的紅葉捏了個粉碎。
她抖落細紅的殘灰, 微微一笑:「書庫中的書冊皆有登記,本不該有這枚紅葉,不知是何時混進來的,殿下見諒。」
獨孤明夷眼神微動:「恰逢紅葉述情的故事, 中有紅葉,我本以為女史會因此動容, 姑且留下它。」
「紙張保存不易,且這本書是前朝舊本,已有些泛黃和破碎,倘若什麼外來的東西都隨意夾在裡邊, 只會害了它。何況, 」如願頓了頓,稍稍放軟語氣,「若臣是雁陽公主, 大概會更想,同郎君親自談一談吧。」
獨孤明夷驀地掀起眼帘,瞳中的欣喜一閃而過:「那……」
「但也不是時時都能相談。」如願卻打斷他,「以臣的狹隘心思,雁陽公主閉門不見駙馬都尉,既是怨他欺騙,怒極恨極,也是怨自己,不敢相見啊。」
獨孤明夷眼睫一顫,過了片刻才說:「既如此,我明日再來,還請……」他居然有些手足無措,卡了一下,忐忑地找回原來的稱呼,「還請女史等我。」
「除去旬休,逢五的日子,臣也休息。」
「我記得了。」獨孤明夷難得地萌生出能顯露在臉上的歡欣,想觸碰如願,又恐激起她的反抗,指尖在袖中顫了幾下,終究只是捉住袖口,低聲重複,「我記得了。暫且告辭。」
如願微笑著點頭,他還以一個輕輕的頷首,剛背過身,又忽然止住腳步,回頭時濃長的睫毛微微掀起。他鄭重地說:「還請女史千萬要等我。」
如願依舊點頭。
獨孤明夷輕輕應聲,回過頭匆匆走了。
如願緊繃的身體驀地鬆懈下來,半靠著高大厚重的書架,胸口不自覺地急促起伏,手中倒仍緊抓著那本曾經夾了一枚紅葉的書,指尖抵在書脊上,用力得像是要摳出洞來。
恰巧剛才避人遠遁的鄭文依回來,見她這模樣,忍不住問:「你怎麼?」
如願只搖頭,突然垂下眼帘,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我是怨我自己……所以才虛度時光啊。」
鄭文依一怔,眉頭跟著皺起,上上下下看了同僚一會兒,驀地撇開視線:「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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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這裡。」如願敲敲車簾邊緣。
車夫立即「吁」聲勒馬,接了如願給的車錢,回身殷勤地替她打起車簾。如願順勢下車,朝巷內走去,拐彎時狀似無意地向後一瞥,餘光果然瞥見先前跟在後邊的那輛馬車也停了下來。
她無奈地扯扯嘴角,繼續往前走。
要去的地方正是設在崇賢坊的女學,起步時間不長,又悖逆天下大多數男子獨享文字的意思,如願不太想被人抓著小辮子,故而下值後再去,總是要馬車停在巷外,過小道走,至今為止倒是都平平安安。
這回身後跟了個小尾巴,偏偏這小尾巴生性謹慎沉默寡言,分明雙方都下了馬車,還不肯大方地上前來。如願總不能主動回頭去揪,只好裝作不知道,悶頭朝前走。
走著走著,她忽然覺得不太對。嫏嬛局下值是申時過半,算上從皇城顛簸到崇賢坊的時間,小巷裡總是略略昏暗,但從沒有這麼暗過,好像巷內的燈籠被人刻意拆了下來,又好像透光的前路被牢牢堵住。
如願止步,緩緩抬頭,正對上一張仿佛陌生又仿佛熟悉的臉。陌生是因為她確定從來沒見過這個人,熟悉則是因為那人的打扮和神情在許多人身上都出現過,她跟著燕嬋的那幾年最容易見到,總是出現在街頭巷尾的陰暗處,然後被方少舒或者燕嬋暴打至抱頭求饒。
「這不是我們女史嗎?這麼巧。」和如願對上視線的男人懶洋洋地撐起身體,仍抱著臂,左右看看身邊跟著的幾個地痞,「到這個點了天冷,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啊?兄弟幾個請客。」
「不方便。」如願抱緊懷裡的傘,恰到好處地露出甜潤的笑容,「要事在身,還請諸位讓個路。」
「行。」那男人說,「還不給我們女史讓路?」
原本堵路的地痞立即散開,留出一條過道,唯一的空隙正是領頭的地痞身側。小巷內的青磚地上黑壓壓的一片影子,一道突兀的光打過來,直到如願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