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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這回請女史來, 並非殿下的意思,殿下約摸一刻鐘前才醒。老奴先前也不知情, 見著藥了,才知道是請了人來,恐怕是……」余善頓在這裡,含糊地避開提及獨孤行寧, 接上另一句話,「不過, 老奴腆著臉說一句,算是上天眷顧。原本聽聞要取心頭血才能醫,殿下仁善,又心軟, 故而一直不肯用這個方法, 拖到如今,差點保不住性命。卻沒想到,竟是取腕血也成。殿下甦醒, 女史只傷了手臂,是好運氣,沒犯下彌天大錯。」

    他在皺紋橫生的眼尾擦了擦,抹去那點滲出的眼淚,「否則,害了女史,也要成殿下一輩子的心病。陰差陽錯,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余善說得老淚縱橫,真心實意地為沒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而感謝上蒼,如願卻只是眉心抽動,片刻後,說:「依余管事的意思,難不成還要我感謝殿下仁善,放我苟活到今天,再感謝太醫手下留情,沒一開始就剖我的心取血?」

    余善一怔,慌忙解釋:「不是……」

    「還請余管事記住,若不是您口中那位『仁善』的攝政王,」如願抬起兩條被紗布緊緊裹住的胳膊,「我連這兩手臂的傷都不會有。」

    她抖開割裂的袖口,忍著摩擦紗布時的刺痛,一氣扯落兩邊袖口,「請余管事指路吧,我要回家了。」

    余善沉默片刻,扶穩拐杖:「先請女史,去見見殿下。」

    「好。」

    如願答得乾脆,余善剛稍舒一口氣,女孩冷冷的聲音再度響起:「要是我不答應,恐怕今天是走不出王府吧?」

    她閉眼冷聲,「請帶路。」

    **

    主屋在更遠些的區域,坐北朝南,從飛檐翹角到怪石松竹,處處都透露出因皇權眷顧而來的莊嚴肅穆,相伴的就是壓抑。主屋前後來往的侍從更多,更嚴肅也更伶俐,從成隊的侍女中間過去,如願只覺得胸口滯悶。

    屋內卻出乎意料地空曠,門窗大開,竹簾垂落,除了必要的擺件家具以外沒有別的東西。穿過分割空間的屏風,地毯正中放了一張長桌,桌上壺盤俱全,甚至還有水果和甜點,儼然能開個小宴。

    地毯盡頭則是層層挑起的簾幔,只留最後一層紗狀的猶然垂落。後方榻上的身影落在紗簾上,修長挺拔,披著漫捲的長髮,恍惚如同仙人留影。

    應當就是王府的主人了,但如願心裡有氣,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只往地毯上一坐,等著聽這位攝政王能說出什麼屁話。

    是像客房裡那個太醫一樣,腆著臉說莫名其妙被擄來切成扣肉是她的福分,還是像余善那樣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或者乾脆像獨孤行寧一樣,居高臨下理所當然,等著她叩謝留她一命的天恩?

    如願構想簾後的攝政王會說出什麼,撕著破碎的袖口想該怎麼不卑不亢地回擊,簾後傳出的第一句話卻和她的設想截然不同,很短,聲音沙啞而虛弱,一聽就是剛從重病中緩過來。

    獨孤明夷說:「抱歉。」

    如願反倒一愣:「……什麼?」

    「抱歉。」隔著紗簾看到那個纖瘦的影子,獨孤明夷簡直是心如刀割,「我並非為我自己開脫,我之前確實不知情,既不知道有人因我的毒被擄來,更不知是你。非我所願,但因我而起,確是我的過錯,」他低下頭,發梢在榻上蜿蜒如流水,「抱歉,抱歉。」

    本以為是稱孤道寡的腔調,一開口卻連驕矜的自稱都沒有,再三致歉,語氣輕柔舒緩,濾去那種昏迷乍醒的沙啞和虛弱,或許能有娓娓道來促膝長談的動聽。如願不好意思懟個重病纏身的病人,只問:「先前我剛醒時,有個侍女,說已通知我父母了,是真的嗎?」

    「是。我清醒的時間不長,得知是你,只能先命人去告知令尊令堂,以免他們再生憂慮。」獨孤明夷說,「眼下我的模樣太狼狽,不好見人,待稍好些,再去請罪。」

    如願抿抿嘴唇:「不用了。」

    獨孤明夷眼睫一顫,嘴唇跟著微微顫動:「你……如此怨恨我嗎?」

    「我不原諒。」如願卻用了另一個詞,「我永遠不會原諒這樣隨便地把我抓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取我的血試藥,我醒以後還沒有任何一個人和我道歉。」她心裡默念一句「勉強算你除外」,接上,「是,殿下出自北地獨孤,金尊玉貴,陛下尚且年少,還需要殿下攝政輔佐,救殿下的命也是為了天下,但難道我不是天下人中的一員嗎?我的命就比殿下的命卑賤嗎?」

    獨孤明夷聽得無地自容,抬手按住又隱隱作痛的胸口,一時甚至無法做出回應。他甦醒的時間太短,朦朧的記憶里最清晰的就是帶著血氣的一碗碗苦藥,強行灌進他的喉嚨,把他從去向黃泉的路上扯回來。

    他用她的血換來再度睜眼的機會,可他狼狽不堪,還懷揣著欺騙的秘密,連掀開帘子和如願見面都不敢,更來不及釐清這場綁架中間牽扯了多少人,來不及一一處理。

    愧疚和自責幾乎要吞沒他,獨孤明夷的聲音越發沙啞:「是我的過錯。我不敢求你原諒。」

    「但是,」如願卻再度轉折,「我可以不怨恨殿下。」

    獨孤明夷猛地抬起眼帘。

    「我從藥廬那裡過來,見到了很多藥材,還有很多太醫打扮的人。在這裡也是。」如願吸吸鼻子,在清淡的降真香後聞到遮不住的苦澀藥味,她的語氣驟然低柔下去,和剛才鏗鏘的質問截然不同,「這麼多年來,殿下也吃了很多苦吧?既然是命懸一線,我說殿下不該求生,就太過分了,如果我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我也不能斷言我會不會為了活命、我認識的人會不會為了我去做這樣的壞事。只是殿下身邊人用的方法太糟糕了,如果只是取腕血,找我直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沒那么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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