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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翠竹掩映的靜室里,一身道袍的道長遠得已然模糊面容,但他坐得那麼安然,平靜地撫過桌上的茶杯茶盞。
如願緩緩低頭,就像她緩緩垂落眼帘。良久,她抬手擦擦終於微微潤濕的眼角,揉了把臉,如同過往的千百次一樣往前走。
第57章 失魂 四更
知常進屋時玄明正在整理茶具。
小道童知趣地站到一旁, 看著師兄神色如常地清洗茶具,在玄明第三次用清水沖洗其中一隻茶盞時,知常終於忍不住出聲:「師兄, 這茶盞你都洗了三回了。」
玄明一怔, 忽而反應過來,盯著手中的茶盞看了一會兒, 指尖撫過交錯的黑線, 聲音飄飄渺渺:「我還以為髒得厲害。」
「沒髒啊, 就喝喝茶,不會怎麼髒的。」知常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指出, 「師兄,那個不是髒東西, 是刻意燒出來的冰裂紋。」
「……我知道。」
知常直覺不對,往玄明靜默的眉眼間瞟了好幾眼,但又看不出什麼,他莫名其妙地抓抓後腦:「今天怎麼了?師兄有些奇怪, 元娘子也奇怪……」
「她怎麼了?」玄明眼睫一顫,連忙追問。
「說起來倒也沒什麼, 就是剛才走得很快,像是有什麼急事,我過去問她,她也沒理我,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匆忙沒聽見。」知常如實相告, 接著提及另一件事,「另外,金吾衛的蕭長史剛才差人過來, 說有事請你過去。」
玄明接過知常遞來的箋紙,打開匆匆看了一眼,起身:「確有要事,我過去一趟。」
「哦。」知常點頭,眼見玄明撩開竹簾出去,又匆忙抱起閒置的傘,追過去叫他,「師兄!看天色可能要下雨,你帶把傘吧。」
玄明止步回頭,站在靜室寥寥的階下,隔著竹簾看向站在門口的小道童。知常追下來把傘送過去,玄明卻不伸手,只沒頭沒尾地說:「元娘子恐怕是要去商談婚事,或許再過不久,就成婚了。」
知常一愣,就在他腦內反應的那個空檔,玄明回身向前,一襲道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石路之間,只讓知常看見個從月亮門繞出去的背影。
再追是追不上了,知常懊惱地一跺腳,看看越發陰沉的天色,皺眉:「真下雨了可怎麼辦啊,蕭長史會不會記得備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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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忘了是怎麼走出玄都觀的,就像他忘了雨是什麼時候突然落下的。從如願淡笑著通知他或許即將定親的消息,到答覆金吾衛長史蕭林該如何處理揪出的暗線,他什麼都沒記住,做出的反應幾乎全是本能,面上神色如常,腦中卻只有一片空茫的雲霧。
等他回神,已然無知無覺地走到了懷遠坊林立的店鋪之間,讓突如其來的暴雨從頭到腳澆了個透。一開始還有躲雨的行人出於好奇偶爾看他一眼,隨著雨越下越大,兩邊的房屋紛紛閉門,街上空空如也,只有玄明孤身往前走,身前身後全是連綿不絕的雨絲打出的漣漪,從發梢到衣角,每一寸都在往下淋漓地滴水。
他踩過青石板上流淌的水,茫然地反手一摸,才發現髮帶不知掉到了什麼地方。
「……郎君,郎君!」
街角似乎有人叫他,玄明無意識地靠近,才發現叫他的人有些眼熟,似乎是賣豆花的王伯。
「真是您啊!哎,怎麼讓雨淋成這樣……」王伯看看他失魂落魄的狼狽模樣,心道作孽,一手熟練地舀出桶底剩下的些許豆花,裝出滿噹噹熱騰騰的一碗,「可不能再淋雨了,都八月的天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您快吃完熱的驅驅寒。」
他把豆花推過去,掃過因暴雨而空空蕩蕩的豆花攤,抬手打發正在收攤的長子去找如願,一個字剛出口由迅速收回,往腦門上一敲,回頭和玄明說,「哎,我才想起來那丫頭不在……哎,總之您先吃。」
玄明伸手摸向那碗豆花,指尖擦過熱騰騰的碗沿,延遲許久的刺痛陡然襲來。那痛本該是不慎觸及茶壺時該感覺到的,但他當時只聽見如願的話,忽略了燙得發紅的指尖,現在終於借著撫觸復生,淋了一場雨,整隻手都冷而僵硬,只有指尖燙痛,仿佛握住一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火。
「這麼大的雨,冒犯一句,您也真是不當心,修道人也不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啊。」王伯轉回去擦桌子,「要我說,修不修道的先放放,您這副模樣,還是得找個貼心人照顧自己……」
「她不在。」長桌後的郎君顫了顫睫毛,突兀地接了一句。
王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接的是先前說如願的那句話,笑著點頭:「是啊,如願好幾天沒來了,工坊門都沒開。家裡的小丫頭還淨想她呢,纏著問她什麼時候再來,哎,瞎想什麼呀,這麼久不來,準是談婚事去了,下回再來指不定懷裡都抱著個娃了。日子過得就是快,也不知我家這幾個丫頭什麼時候能長大,讓我當回外公……」
絮絮叨叨一通,王伯忽而回神,不輕不重地往自己臉上一拍,「您瞧我這嘴,生意人就是多話,不該和您說這些的,您聽聽就算了。不好意思啊。」
「無妨。」玄明摸向袖口,只摸到一手沉甸甸的水,他抿抿嘴唇,「抱歉,我沒帶什麼……」
「沒事沒事!」王伯又不是要賺他一碗豆花錢,「算送您的,何況都是些剩下的了,算起來還是我臊得慌呢,您上次給的金銖夠您吃一年豆花的!您是要走?那先等等,我給您拿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