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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大開的窗則是窺見塵世喧囂的入口,與雅間內垂紗後模糊的人影相互呼應,窗下是身姿窈窕的舞姬,紗幔後是橫抱琵琶的樂姬。

    琵琶女隱在幔後,只有個梳著雙鬟、裙袖曳地的曼妙身影,閒閒地撥出三兩琵琶音,漫不經心地問他:「郎君想聽些什麼,《霓裳》《六夭》或是《郁輪袍》?」

    第54章 琵琶  一更

    玄明注視幔後的身影片刻, 行至木桌一側坐下:「隨你喜歡。」

    撥弦的手一頓,琵琶女含笑的聲音甜潤低柔:「那便選一支《郁輪袍》,郎君意下如何?」

    「好。」玄明說, 「依你。」

    琵琶女略一點頭, 扶穩懷中的琵琶,指尖輕動, 曲調即成。初時的幾個音略有些生澀滯駐, 不過幾息就流暢起來, 清絕哀切,倒是和這間布置清寒的雅間格外相襯。

    與此同時打扮相同的侍女端著托盤前來布菜,先是裝在彩繪瓷瓶中的酒, 再是開胃的小菜、湃在碎冰中的魚膾、顏色各異的鮮亮時蔬、烤炙的肉盤……一樓大廳里的舞曲正盛,飛天反彈琵琶, 臂上的金釧在旋轉間幾乎要晃花人眼,伴奏也到了最高亢激昂之處,玳弦急管響遏行雲,雅間裡卻枯瘦幽寂, 唯有一曲哀婉的《郁輪袍》。窗下繁華,窗里幽絕, 唯一連接兩者的正是成隊的侍女,利落地布菜,布完一道便垂手立在一旁讓開位置,順道帶來自一樓吹不上來的香風。

    最後一道是大碗裡的素湯, 沉在其中的食材清晰可見, 碗壁寫意的游魚蓮花也清晰可見。放下湯碗的侍女退後,領著一眾布菜的侍女齊齊屈膝。

    「前半已齊全了。請貴客隨意享用,後半將在半個時辰後再上。」侍女再一屈膝, 躬身低頭,如來時一樣出去,最後一個出去的關上移門。

    內外的樂曲同時演奏到盡頭,大廳里爆發出掌聲和叫好聲,舞姬微喘著鞠躬致謝,各自改換位置等著下一場表演,垂幔後的琵琶女卻就此停手,依舊橫抱琵琶,一角裙擺悠悠地流出薄紗。

    「很好聽。」玄明說,「不出來嗎?」

    琵琶女沒有作聲,放下琵琶,矮身撩開紗簾。果真是雙鬟廣袖,長眉妙目,和衣衫同色的面紗蒙過鼻尖,眼尾掃著淡淡的紅。

    她挪到玄明身側,袖中探出一雙纖細柔軟膚白如玉的手,倒了半杯酒,捧到他臉前,光滑的杯沿幾乎抵在他薄紅的嘴唇上。

    玄明稍張開嘴唇,但沒有低頭喝酒,反而單手握住琵琶女的手腕反壓回去,在她微訝的目光中伸出另一隻手,指尖緩緩撩起一角面紗,再將仍在她手中的酒杯一寸寸壓入面紗下方,恰巧抵上她的嘴唇。

    雙方對視,面龐間只隔了一方面紗,主客逆轉,不再是琵琶女勸客人喝酒,倒像是前來尋歡的客人借勢邀請琵琶女共樂。

    琵琶女愣了愣,眉眼旋即舒展,點染上些許笑意。她乖順地低頭,就著杯口輕輕抿了一口。

    下一瞬她表情猛變,先是一僵,緊接著顫著睫毛咳嗽起來,咳得嬌柔嫵媚一掃而空,替代的是眉毛眼睛一團皺的鮮活,仍是那張漂亮的臉,但瞬間從嬌婉的琵琶女變回原形。

    「……好辣啊!」她一把扯下面紗,鼻尖都被嗆得紅起來,匆忙抓過瓷瓶,「別是上錯酒了吧,這什麼啊……」

    如願舉起瓷瓶對光,熟練地移轉到瓶底側面的刻字,確定是她點的果酒沒錯,心說難不成真是她酒量變差了,正想和玄明抱怨,腦袋一轉,看見桌旁郎君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整個人一卡:「那個……」

    她看看落在玄明膝上的那方軟紗,眉心顫動:「你……誒……什麼時候發現的啊?」

    「你和我搭話時。」玄明鬆開她的手腕。

    「這麼早?!」如願驚了,「可是……隔著帘子呢,而且我還特意壓了聲音,和我平常說話不一樣。」

    「聽得出來。不過只憑音色,確實有些不確定。但你說的話能確定。」

    「我說的話?有很奇怪的地方嗎?」

    「不是。只是若真是樂姬,請人選曲時,除非對方不通音律,一支曲子都不知道,否則不會主動提曲名,因有先圈定曲子之嫌,未免不夠尊重。而你開口提起那三支曲子,」玄明拾起膝上的軟紗,「是只擅長那三支嗎?」

    「……原來是這樣露出的破綻。」如願認栽,老實交代,「其實是只有《郁輪袍》不會出大錯,《霓裳》和《六夭》保不准要彈錯一兩個音,把這兩個曲子湊上,是為了顯得我真像個琵琶女,會的曲子挺多,你說隨我的時候我還鬆了口氣。沒想到是你早就看出來了,我白演了。」

    她越說越喪,苦著張臉,耷拉著個腦袋,看著既好笑又可憐,玄明折起軟紗的指尖輕移,忍住沒在那個肉眼可見頹廢的腦袋上搓一把。

    他輕咳一聲:「為什麼打扮成這樣?」

    如願肩膀一僵,頭往下一悶,就裝沒聽見。

    ……理由實在是太傻了。

    純粹是一時衝動,想著要補個生辰宴,再順道勾引勾引他,就借著方少舒這條線,摸到了五雲閣的閣主面前。

    閣主聽完她支支吾吾含混不清的描述,大方地給她留了間雅間,順帶借她一身衣裳一把琵琶,搖著摺扇,笑吟吟地指點這個在情路上一竅不通的小娘子:「男人嘛,無非酒色,稍花些心思,沒有不咬餌的。」

    結果酒沒敬成,色相還比不過他,如願越想越懊喪,抱著頭絮絮叨叨:「我生辰是昨天,阿耶阿娘給我辦了生辰宴,本想著請你的,但是又要請新認識的人,吵吵鬧鬧的,覺得你不會喜歡,就乾脆移到今天。其實我是想給你個驚喜,當然可能只有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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