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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於是他不免覺得如願這篇策論更好, 細細反覆看了好幾遍,從流暢清晰秀麗灑脫的字跡中想像她的模樣, 是不是輕抿嘴唇,飽蘸著濃墨一氣呵成,末了還得像孩童玩鬧一樣用力衝著答卷呼一口氣。

    腦內勾勒出的女孩身影越發清晰,好像真親眼見著一樣, 獨孤明夷忍不住微微一笑,指腹極輕地撫過落在答卷最上方的姓名。

    「方才已由臣及幾位員外郎看過, 背誦填句並無大差錯,只偶有兩處筆誤。策論中的政見雖有些稚嫩,但勝在直抒胸臆又不失文采。」嚴侍郎觀察著獨孤明夷的神色,適時開口, 「依殿下的意思, 不如就點為一甲?」

    獨孤明夷想了想,倒沒說不妥:「可有諸位覺得能與之相較的?既是科舉,公平起見, 我想看看別的。」

    嚴侍郎稱是,回頭另找了兩份答卷呈上。

    獨孤明夷草草一看,一份的署名從未聽過,填句一字不差,策論也一字未改,中規中矩,不像現寫,倒像是提前寫好由人斧正後默上去的。

    另一份則出自謝長吟的手,字跡婉麗,策論中通篇以「道」為中心,玄之又玄,更像玄學清談,但勝在文筆工整綺麗,乍一眼看還挺唬人。

    獨孤明夷仔細看完兩張答卷,對比完,在較規矩的那一份上點了點:「兩卷相較,這份更好些。但有押題之嫌,我不敢一口確認,勞煩諸位再仔細看看。」

    「此卷不錄。」他再點點謝長吟的那份,想想又說,「不過文采尚可,若無更好的,便點三甲。但勿去嫏嬛局,玄之又玄誤人子弟,既好玄學清談,去清言台。」

    「……是。」嚴侍郎猶疑片刻,低聲問,「殿下,此卷出自長安謝氏,是嫡出的三娘,在長安城內名聲斐然,若是只點三甲……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科舉考的是這一張卷,或許還有先前行卷、溫卷的詩文,與名聲何干?」但也好在嚴侍郎提了這麼一嘴,獨孤明夷對粗略閱卷的結果起疑,說,「另外的答卷也拿過來吧。」

    嚴侍郎就知道這位模樣同語氣一樣端柔的攝政王心如鐵石,此次謝長吟最多是個三甲,說不定還名落孫山討個沒臉。

    他暗嘆一聲,回身繼續整理答卷,心想看獨孤明夷的反應,這回為了博主考官歡心往黃老之說上偏的,恐怕全要倒霉。

    **

    從交卷的那一刻起,壓在如願心裡的石頭總算是暫且落地,一回家就癱在榻上睡了個天昏地暗。她本想著癱到放榜那天,但期間正巧是清平齋一月一度的結算日,她不得不爬起來親自去領。之後林氏又憐她可憐,另給了些零花。

    總之手頭確是有這麼一筆不多不少的錢,放榜日之前,如願特意往玄都觀去了一趟,盛情邀請玄明和她同逛西市。

    西市為約定俗成的民市,相較達官顯貴愛去的東市顯得更擁擠也更質樸,如願帶著玄明走走停停,從吃食到首飾,什麼店都進去看看。

    最後則是街尾的一家裁衣店,頗有名氣,這時間店內客人不少,也不見那些忙得腳不沾地的女夥計或是裁縫怠慢,反倒個個揚起笑臉。

    剛騰出空的女夥計相當熱絡,瞥過一身常服的玄明,再滿臉笑容地看向如願:「夫人想裁個什麼樣式的衣裳?」

    如願一愣,慌忙解釋:「我不是夫人,沒嫁人的。」

    說話時她臉上有些燙,瞄了眼邊上致人誤解的罪魁禍首,又迅速收回視線,嚴肅的神情配上微紅的臉,怎麼看都像是欲蓋彌彰,「我和他……嗯,是朋友啦,朋友。」

    她偷摸伸手一拽袖子,玄明會意,也一臉嚴肅地點頭,偏偏耳根染著點不自在的紅暈:「確實只是朋友。」

    「哦,那倒是我唐突了。」女夥計不以為意,只道是未婚夫妻害羞,反而笑得更歡,熱情地推薦,「那小娘子想裁個什麼樣式的衣裳?這時間裁秋冬的衣裳最好,春時的太遠了些,夏時的怕趕不上。」

    如願又偷瞄了眼玄明,輕咳一聲:「秋衣吧,稍薄些的那種,最好是換季時候能穿的。」

    「好。小娘子隨我來,先挑挑料子。」

    如願跟著女夥計穿過用以展示衣樣和結帳往來的前堂,後邊的空間更大,兩面的牆上掛滿樣衣,一面是用布簾分割的小空間,櫃架上則是各式衣料織物。

    女夥計一樣樣指點解說,如願本是來探探底,聽她這麼一路說過來,反倒真有些心動。

    她伸手點向一眼看中的那匹天水青,將要觸及,卻無端地想起謝長吟身上寬大的道袍,指尖一蜷,改點在另一匹杏色的料子上:「就這個吧。樣式就剛才我挑中的那個。」

    「好。那再量個尺寸。」女夥計示意如願往布簾後走,「小娘子,往這兒來。」

    如願跟上,玄明亦步亦趨。

    「哎——不行!」將要邁進布簾劃出的範圍,女夥計卻撲哧一笑,一臂橫在玄明身前,含笑懟他,「就算是你家『朋友』,你再黏她,裡邊量尺寸保不准要脫個外衣的,郎君可也不能進來!」

    玄明霎時回神,面上迅速紅起來:「失禮了,我……」

    他還沒說完,「唰」一聲,女夥計一把拉上布簾,直接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玄明摸摸仿佛被布簾擦到的鼻尖,總覺得指腹發燙,分不清燙的是手指還是鼻尖。分明只是誤會,他卻手足無措,睫毛越顫越快,呼吸也亂起來,就像他分明背身站在布簾外,卻清晰地聽見那個小空間裡皮尺和衣衫摩擦的窸窣,聽見女夥計報出尺寸,半是真心半是客套地夸如願身量纖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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