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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並非如此,是特意要求。」玄明把碟子取回去,「因舊疾影響,我吃的東西向來如此,只放些粗鹽。」
如願一愣:「你說你不能吃外食,那你平常……」她頓了頓,覺得有股苦味漫上舌尖,「吃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嗯。」
「……多久了?」
「不記得了。或許該有十年了吧。」玄明露出個淺淡的笑,「早已習慣了,不必掛懷。」
就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他夾起一塊蒸肉,入口時本能地微微皺眉,伴隨著咀嚼,眉頭卻又舒展開,直到吞咽時的喉結輕微起伏,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吃得不是除了鹽以外毫無調味的白肉,而是稀鬆平常的美食。
如願看著他,緩緩往嘴裡盲塞了一塊炒肉。
廚子的手藝很好,嫩而不爛,韌而不僵,每一口都切過仔細調味的肉絲,嚼出許許多多的香料和調料調製出的複雜味道,但她食不知味,只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巧妙地攫住了她的心,讓她呼吸困難,像是陡然墜入深潭。
玄明曾說過比她年長,但看樣貌也長不了多少,至多二十出頭,刨除還在襁褓里壓根不知事的時候,他已度過的人生有一半時間吃著這樣的東西,粗陋、寡淡,甚至令人反胃。
可她救不了他。
如願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疾病,也不知道怎麼診治,甚至摸遍全身,從懷裡到袖中到腰側的鯊皮鞘,沒有任何可用的東西。
……她連塊糖都摸不出來。
又是一陣情緒湧上來,如願咽下口中已經嚼爛的炒肉,在那個瞬間做了件極衝動的事情。
她撲過去,一把抱住了玄明。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病,料想也聽不懂,但是這麼多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她死死環住玄明的腰身,把臉埋在他肩上,磨蹭間微潮的淚意滲進道袍,她的聲音同樣潮濕,「我不知道怎麼了,但我……好難過啊。」
玄明沒有聽清。
在如願撲過來的那個瞬間,他近乎本能地接了個滿懷,貼合的剎那他腦內一空,蟬鳴、風聲、水聲混在一起,嗡嗡地蓋過女孩的聲音,甚至連視野都有短暫的模糊。
他聽不清如願的話,只感覺到她緊緊地抱住了他,明明身形比他小,卻像是要環抱他,為他遮風擋雨。
他忍住心口陡然生出的滯悶感,不知該環抱她還是推開她,發顫的手在如願身側遠近移動,最終極輕地拍在她肩上。
如願一無所知,只能悶頭等那陣情緒緩過去:「明鏡,你有舊疾,那為了身體著想,是除了鹽以外什麼調料都不能吃,還是得吃得清淡些?」
「或許……」玄明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是清淡些吧。」
「那我以後帶你吃清淡的東西好不好?淮揚菜就很清淡的,有些差不多也是除了鹽什麼也不放。還有點心……」如願抬頭,急匆匆地報了一堆美食,用力一點頭證明自己,「我也會做菜的!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可以做給你吃。」
玄明垂眼看她,輕輕地說:「……好。」
如願點點頭,傻笑了一下。
一個低頭,一個抬頭,兩相對視一會兒,如願突然反應過來,整個人往外一彈,迅速朝反方向直退到後背抵上桌子,她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地解釋:「我剛才……不是,我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她「就是」不出來了,說不出剛才那種突然湧上來的心緒是什麼,又往後縮了縮,乾脆一抱頭:「反正別報官啊我不是耍流氓……」
玄明難得腹誹,心說他也得有這個臉報官,不過如願這一通亂拳,倒是衝散了那種突如其來的驚慌。他找了個理由歸結:「既是朋友,只要你不覺得我冒犯……倒也無妨。」
「那我總也不是這種倒打一耙的人,明明是我……」如願含混過去,「嗯,反正就這麼回事。那就定啦,謝謝你今天請我吃飯,我下回帶吃的給你。」
她看了眼幾乎未動的餐盤,想想還是抄走了那件揉成一團的大袖衫,拋下一句「洗完還你」,匆匆地跑了。
玄明仍坐在靜室內,看著她如同逃竄的背影,抬手按在輕微刺痛的心口。
他不明白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良久,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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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菜不爭一朝一夕,何況如願也沒臉說自己手藝絕佳,恐怕還得練練,故而次日,她只是在香桃的指揮下熨平晾了一夜的大袖衫,疊起來帶去玄都觀。
今日皇帝將親臨,玄都觀倒也沒閉門謝客,仍許人進去,只是活動範圍受限,連正殿都去不了。如願本想著直奔靜室,路上卻遇見了劉幼宛姐弟。
劉幼宛仍是臭著個臉的驕矜樣子,倒是她弟弟劉錦成先衝著如願抱拳,笑眯眯地見禮:「見過元娘子。」
「見過劉小郎君。」如願還了一福,意思意思和這個小小年紀卻擅交際的小郎君寒暄幾句,抬眼和劉幼宛說,「我給你的……」
她瞥了劉錦成一眼,改口,「就那個,你用了沒?」
「什麼這麼那個的,不就是傷藥嗎。用了,藥效還成,勉強算你還有些好東西。」劉幼宛皺眉,看看如願風塵僕僕的樣子,彆扭地一轉脖子,「行了,別沒話找話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如願微微一笑,出於禮貌,和劉錦成再客套一輪,轉頭往靜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