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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玄明猶疑著放下勺子,默然坐了片刻,忽然起身,穿過一張張桌子間的重重人影,直走到放著大桶的攤位前。
他從袖中摸出通寶,聲音有些不明顯的滯澀:「勞煩來一碗豆花。要甜的。」
「稍等,馬上就來!前邊還有幾個客人呢,您多擔待。」王伯頭也不抬,熟練地一勺勺將打底的豆花舀入碗中,熟練而迅捷地加上配料,再遞給等著送豆花的妻女。
等到玄明要的這一碗甜豆花調配好,他想抬頭看一眼新來的客人坐哪兒,猛地認出是先前見過的道長,愣了一下,遞碗時多了三分笑音,「喲,是您啊,您是喜歡吃甜的?」
玄明不語,捧起那隻碗,輕輕吹散縈繞在上方的熱氣,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哎呦,看來您是真喜歡。剛出來還燙著呢,您找張桌子……」王伯真看樂了,轉頭替玄明找方便落座的桌子,看了一圈卻滿滿當當,他剛坐過的那張都讓新來的人占了。王伯又是一聲「哎呦」,「真不好意思,這會兒吃豆花的人多,不是我自誇,這街上好這一口的人還真不少。要不您先站著吃會兒?我幫您看著,一有桌子空出來就告訴您。」
正巧這會兒有一桌客人吃飽離桌,王伯趕緊示意玄明過去,黑白鶴服的道長卻只抬眼看他,問出莫名其妙的一句:「敢問,做的每一碗豆花,味道都是一樣的嗎?」
王伯愣了一瞬,突然笑出來:「您這問的是什麼問題?別說就這麼一碗加料調味的豆花,就是西市八珍樓掌勺的大師傅,拿手菜每回做出來也得是一個味道啊,不然不就是騙了為這口滋味來的客人嘛。」
「不過做生意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偷奸耍滑,暗地裡騙客人,我也實話同您說。點豆花放鹽滷那個量全靠手這麼一哆嗦,多一點少一點就不太一樣,所以前一天和後一天可能有差別。」王伯生性直爽,玄明又是如願帶來的,他毫無保留,「但我敢說,一天之內,由一桶豆花做出來的,只有冷了熱了的差別,味道都差不離。」
他解釋完,見先前看好的那桌還空著,趕緊繼續勸,「您快去坐著吧,有桌子還要您站著吃,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不必了。」玄明放下碗,藏在袖間的指尖點過桌面,「多謝。」
他旋即轉身,沒入逆流而來的人群之中,袖上黑白的鶴紋在最後的霞光里一閃而逝,仿佛仙鶴短暫來游。
王伯搖搖頭,鐵勺在不剩多少的桶里攪了攪,送了豆花回來的女童也在看玄明的背影,踮起腳直看到找不著,才說:「怎麼走了?下回還會來嗎?」
「來不來的得看你如願姐姐來不來啊。」王伯手裡的勺子一敲桶壁,「去去去,邊上玩去,多大點人啊就瞎看男人。」
女童並不理解這句話里隱藏的調笑意味,「哦」了一聲,視線亂轉了兩下,忽然發現那碗擱置的豆花邊上有什麼閃爍的東西。
她捏起來,伸直胳膊給阿耶看:「阿耶,這是什麼呀?」
王伯心道這小丫頭就是好奇心重,見什麼都問,漫不經心地抬眼,卻在看清的瞬間肩背一僵。
女童圓潤的手指間捏著的,是一枚金銖,足鑄,北地獨孤的紋樣在面上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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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是魚骨,但臣不擅辨認,不知究竟是何種魚的脊骨,或許真有可治骨傷的療效。臣只能斷言,於殿□□內的毒,此骨無益,但也無害。」樓紹細細看了魚骨很久,甚至蘸了些許抿進嘴裡嘗過,才謹慎地得出判斷,「依殿下的意思,是放入此次的藥中,還是做些別的打算?」
「先放著吧。」獨孤明夷想了想,略顯遲疑,「我有些別的事想問。」
樓紹頓時挺直脊背,不苟言笑的臉顯得更嚴肅:「殿下請問。」
「並非什麼大事,隨意問問而已,太醫令無需緊張。」獨孤明夷仍在猶疑該如何開口,畢竟味覺損傷這種事他壓根做不出判斷,他斟酌著詞句,「太醫令當知,依太醫署的意思,平日上桌的飯食只加細鹽……」
「殿下。」突然有侍從急匆匆地進來,斷了他的話,見狀,先屈膝告罪,低著頭繼續先前的報告,「度支劉員外郎和工部孫員外郎求見,兩位還都有贈禮。」
他從袖中取出禮單準備念,獨孤明夷卻制止他,同時向樓紹稍抬了抬手示意他稍等:「不見。請度支員外郎回去,明日早朝後自會相見;工部員外郎還是去見大理寺卿吧。」
「明白。」侍從一點頭,「那兩位員外郎的贈禮,殿下如何處置?」
「度支員外郎的原樣退還;工部員外郎的撥去工部,算作修整京郊、安撫老人的財款。」獨孤明夷淡淡地說,「不止此次京郊,先前各次工程中,吞了多少,都讓他給我原原本本地吐出來。」
「是。奴告退。」侍從再次屈膝,這次是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樓紹正想開口接上先前被中斷的話,另有一個侍從進來,依舊是低頭報告政事。獨孤明夷則耐心地聽著,適時做出回應。
一個接一個,有些棘手,有些則隨口就能做出回復,耗了大約半個時辰,才到最後一封。
報告最後一件的是個生臉的內侍,也不多說話,先按著禮單念了一大串,另取出一卷絲帛:「陛下有令,端午將至玄都觀為國為民祈福,委託攝政王安排,勿延期,勿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