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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如願的心口突地一跳。

    她一瞬間手足無措,想在跳動的心口按一下,但懷裡還抱著空籃子,手一抬,籃子順著伸直的雙腿往下翻。她又慌忙去撈。

    一陣手忙腳亂,如願總算把籃子抓了回來,指甲無意識地在竹籃上輕掐一會兒,忽然又抓著籃子起身:「啊,我剛想起來,還得去抓魚呢!您在這兒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

    她沒給玄明反應的機會,連個音節都沒能從他喉嚨里出來,纖細的身影已經拎著籃子翻過籬笆跑了,迅捷得仿佛腳下生煙。

    玄明看愣了一瞬,連忙起身,身後卻響起拐杖拄地的聲音,蔡氏的聲音傳過來:「丫頭,過來幫我拿個……人呢?」

    「剛走。」兩相權衡,玄明只能放棄去追如願,他轉身,實話實說,「去抓魚了。」

    「抓個哪門子的魚,這時間哪來的魚?」蔡氏皺眉搖頭,拄著拐,慢吞吞地轉身,「算了,還是老婆子自己動手吧……」

    玄明想了想,跟上去,眉眼低垂:「老夫人要做什麼?或許我能幫忙。」

    蔡氏不太信任這個漂亮過頭的郎君,看看他溫順的表情,又忽然鬆口:「行吧,那就進來,替我搬個東西。」

    **

    蔡氏要人搬的是只大箱子,沉重寬大,從木料的顏色看很有些年頭,外層遍布不慎磕碰出的劃痕,上鎖的位置早就壞了,本該扣著銅鎖的位置只剩下兩個滑稽的孔洞。

    箱內放置的則是木製的武器,均未開刃,在多年的擱置中顯得越發鈍,表面倒是光亮,顯然是常在擦拭。

    玄明狀似無意地起了話頭:「倒是沒想到,老夫人要搬動的竟是這些習武用的兵器。」

    「怎麼,是覺得老婆子一把老骨頭,家裡放不得這些東西?」蔡氏接話,說出來的卻生硬,簡直是拿話去嗆他。

    將說的話就這麼被噎了回去,玄明並不惱,忽略蔡氏因衰老而更矮小的身材,迂迴著說瞎話:「是我冒昧了。只是有些驚訝,或許是老夫人少時用過……」

    「少給我用你的話術!但凡活到這個年紀,就什麼聽得出來了!」然而蔡氏突然轉身,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木製的地板上頓時多了個淺淺的凹痕,她因突如其來的怒氣而面目猙獰,聲音又蒼老如同傳奇里的怪魚吐息,「好,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她拄著拐杖走向木箱,經年的憤怒與怨恨如同燃燒殘木的火星,這具佝僂的身體居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讓她在拐杖的支持下走出不符合年紀的迅捷,每一步都踩得古舊的地板嘎吱作響。

    「這個,」她彎腰,一把抓出其中一把木刀,「是我那不爭氣的夫君用過的;」

    木刀沉重,青壯年的女子都不一定能拿穩,何況是僅能憑藉一口怒氣的蔡氏,但她強穩住抖動的手腕,把木刀狠狠摜在地上。

    一聲悶響,如同天雷劈裂雲層。

    「這個,」蔡氏絲毫不懼,她俯身抓出另一把木劍,手仍在抖,枯瘦多斑,像是被風吹動的老樹皮,「是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用過的!」

    「他們……」

    「死了,都死了!」蔡氏手中的拐杖再次重重拄地,她把木劍也摜在地上,她抬頭怒視眼前的郎君,「一個是北衙禁軍,一個是義軍,二十五年前就死了!」

    玄明眉目間迅速掠過一絲驚詫的神色,旋即又恢復平靜,密匝匝的睫毛垂落,眼瞳里倒映出地上已然古舊的刀劍。

    蔡氏說的是前朝的事。

    北衙禁軍屯駐於宮城以北,保衛皇城,等同皇帝私兵,本該是千挑萬選的精兵,前朝最盛時武家子弟都以能入其中為榮。但隨著帝國的衰頹,宦官干政、兵驕將墮,到最後那幾年,北衙禁軍難以為繼,甚至鬧出了從民間強征的笑話,恐怕蔡氏的丈夫就是在那期間入軍的。

    而她口中的「義軍」,則指的是北地獨孤,旗上的名號自然不是這個,只是當時打著力挽狂瀾肅清朝政的名頭,一來二去在民間就傳成了這樣。

    最後則是那個時間點,二十五年前,恰是獨孤清聞領兵直入長安的時候。最後一搏,雙方都損失慘重,或許這對父子死前還曾兵戎相見。

    到底和他有些算不上關聯的關聯,玄明遲疑著該如何開口,蔡氏卻又冷靜下來,剛才那一場脾氣耗光了這位老人不多的體力,她以拐杖為支撐,緩慢地靠在木架旁。

    「你……」蔡氏連說話都有些費勁,渾濁的聲音比剛才更沙啞,仿佛短短一瞬又蒼老了十年。她斷續著說,「姓……獨孤吧?」

    第11章 摸魚  如願正在摸魚

    獨孤明夷抬起眼帘。

    「放心,老婆子可沒那等讀心的本事。」蔡氏渾濁的眼瞳里映出挺拔的郎君,而他的身影同曾經瞥見的人漸漸重合,「我記著呢,二十五年前,有位將軍從這門前過去,騎著高頭大馬,披著銀甲。那時候這地方還是個有人氣的村子,村里大膽的新媳婦都跑出來看他。也真是怪,命都要沒了,倒還有心要看一眼漂亮郎君。」

    獨孤明夷瞭然,再度垂落睫毛:「或許是我的父親。」

    「那你的出身可真是好啊,不在宮裡住著,跑到我這破茅屋裡來做什麼?」遍布臉頰的皺紋變動,在蔡氏臉上擠出個冷笑,但她不再是當年那個能忍住悲痛送丈夫和兒子離去的年輕女人,和憋在心裡的怒氣一同發泄出去的,是她屈指可數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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