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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如願忍住沒塞進嘴裡,只把其中一半遞給玄明,含笑問他,「這個也不能吃嗎?」
她的姿態和獻花時太像,如出一轍的笑容,如出一轍的向前伸出手臂,眼睛裡滿滿地倒映出他,唯一的不同反而在鬢邊,由他親手別上去的花點染女孩的白膚黑髮,靛青色的花尖兒在微風裡輕輕顫動。
玄明分不清他看的是那雙眼睛還是那朵花,如同被蠱惑一樣從女孩手裡接了那半米果糖,又遞迴她的嘴邊。
第10章 託付 吃米果糖也要談心
鼻尖驟然浮起濃甜的米香,如願卻像是嗅不到那股香氣,剛才還嫌自己不爭氣,聞著米果糖的味道都能瞎咽口水,這會兒口腔里卻顯得乾燥,舌尖磨過上顎,恍惚仿佛舔過砂紙。
她手足無措:「您……幹什麼呀。」
「……失禮了。」玄明猛地反應過來,慌忙收回那半塊米果糖,嵌著花生的一角牴在掌心,硌得他微微發顫的手發疼。他同樣手足無措,「我並無……」
「……沒關係的!」如願隱約察覺到什麼,近乎慌張地打斷他的話,強行把話題拽往安全的方向,「我……嗯,之前我就想說啦。我十七歲了,不是小孩子,道長不用這樣體貼的。」
玄明動了動嘴唇,終久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意味不明地從鼻腔里悶出一個「嗯」。
「那,」如願隨手把滑到耳側的髮絲勾回耳後,舉了舉手中的那半米果糖,「我自己吃了。」
玄明點頭:「好。」
如願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視線牢牢地定在籃子裡,咬了一大口。一聲脆響,香甜的點心嚼進嘴裡,本該是幸福一刻,偏讓她吃出了眼觀鼻鼻觀心的打坐味兒。
玄明同樣微微低頭,但他不能吃外食,握著手裡堅硬的糕點,他回想剛才自然而然的舉動,出乎本能地為此感到驚惶和迷惘。
一個悶頭在吃,一個悶頭在想,直到如願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一籃子的米果糖,打了個小小的嗝,玄明才抬起頭。
他把手裡握得略微潮濕的米果糖放到一邊,提及正事:「元娘子曾說與蔡老夫人熟識,是常來嗎?」
一回吃得太多,如願讓米果糖噎得胸口不太舒服,倒是把剛才的慌亂忘得一乾二淨,老實搖頭:「也不算。從安興坊到京郊,實在不怎麼近,我每回都得短租馬車或者騎馬,要不然也不至於和車行的人混熟。」
說到這裡,又有個嗝要上來,她趕緊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摁著胸口強行把那個嗝摁回去,繼續說,「所以我偶爾才過來看看。阿婆自食其力,不要我的錢,別的我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像今天這樣做點小事,或者修點小物件什麼的。」
「君子不謂小善不足為也而舍之,小善積而為大善。」玄明低聲說,「元娘子有心了。」
「果然是修道之人,引的都是《淮南子》這樣的書。」如願又喝了口水,半閉著眼睛搖頭,「但我根本沒想什么小善積大善的,我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只是如此?」
「當然是啊。」
一時無話。
林間起了微風,吹得園圃里的葉子擦擦作響。
如願睜眼,眺望遠處混著煙塵的土路。此時無聲,唯有風拂過,輕輕地吹動她鬢邊的花,而在那個瞬間,她忽然萌生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道長。」她轉回頭,向著這個或許算得上朋友的人開口,「我之前說過的吧,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想去試試看夏試。」
「記得。」玄明說,「怎麼了?」
如願深吸一口氣,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地把這口氣吐掉,如同吐掉和剛才那個念頭一同冒出來的忐忑。她說:「這就是我這樣做的原因。」
「原因?」
「是啊。我想入朝,想治國平天下,想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實在不是那塊材料。何況女子即使入朝,最多也只能做到太子內官,從六品,旁人還以為是太子的後宮預備。」如願轉開視線,仿佛嘆息,「所以我只能在看書之外,多做做這些小事了啊。」
她停頓一下,仰頭看向廣闊無雲的天空,眉眼落在屋檐的陰影下,眼瞳里卻倒映出流轉的陽光,「我救不了天下所有吃苦的人,只能從身邊開始,哪怕是一點點小事也好。」
玄明默了默:「若是能將你的願望託付於人呢?」
「託付給誰?」如願以為他在開玩笑,轉回頭,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我阿耶可不行啊,他沒那麼大的心,我弟弟恐怕得按外祖的意思,走武家的路。除此之外,我也不認識什麼人了。」
「不拘認識與否,我只是假設。雖然可能確實並非女子,但如果,」玄明頓在這裡,「能將你的願望託付給人呢?」
如願略帶訝異地睜大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驀地笑了出來,她拿指節在嘴角蹭去黏到的糖粒,半真半假地暢想:「那我只希望他是謙謙君子,不意氣用事也不懦弱膽怯;希望他知道世道艱難,吃著魚膾駝峰的時候記得外邊或許還有人在吃糠咽菜。」
「會的。」
如願一怔:「嗯?」
「會的。」玄明重複。
他少有這樣直視人的時候,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孩,坐姿挺拔端正,不像安撫,反而更像是承諾。呼啦啦的風吹過來,吹起他散落的髮絲,有幾根掃過鼻尖,遮得他眼裡的光一瞬明滅,猶如暗夜中唯一的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