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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玄明忍不住按她的說法想像,他平日見的人少,腦內朝臣的臉一張張浮出來,從蓄了一大把鬍鬚的中年人到皮肉鬆垮搖搖晃晃的前朝老臣,寒得他小臂都起了層細細的顆粒。他趕緊把腦內浮現出來的畫面甩出去,反手去碰將要垂腰的發梢。
「別動。」如願卻這麼說,早他一步捧起垂落的長髮。
玄明後背一僵,但他來不及做出反應,只看見女孩低頭時濃長的睫毛。
不過指尖幾個來回,髮帶落手,她再去攏散落的頭髮,三兩下就系出個漂亮的結,襯著肩前漆黑柔順的一大把長發,若是換身更服帖的衣裳,倒是有些慵來倚妝的風情。
如願心滿意足,順手抽了草帽扣回玄明頭上:「好啦,您看我拔吧,我猜您認不出哪個是雜草。」
這還真認不出來,玄明抿抿嘴唇,放棄自取其辱,吃下這個癟,默默地看她出手。
菜圃就在院內,蔡氏身子康健,常在照料,圃內的雜草長得不多,如願一面指點著告訴玄明哪些是雜草、俗名叫什麼,一面利落地下手,迅猛利落地把雜草除得乾乾淨淨。
最後一根仍開著花,柔韌纖細的草莖迎風微搖,頂上一朵不大不小的花,蕊心月白,到舒展的花瓣尖尖又成了較深的青色,像是一滴靛青反向墜入水中。
如願看著有趣,信手掐下花,單手把整朵花遞到玄明面前,另一手托腮,指尖捧出個燦爛的笑顏:「送您花花!」
玄明垂眼掃過那朵色澤奇異的花,緩緩掀起眼帘,眉眼間浮出些許茫然無措的困惑。
「您……不高興嗎?」如願笑意漸收,茫然地眨眨眼睛。
「……我應該高興嗎?」
「……我不知道。」如願低頭看看手裡的花,再看看玄明,老實地說,「我以前跟著師姐在藥圃里除草,看見漂亮的野花就掐下來送給她,她都很高興的。」
「可我並非……」玄明突然想起如願對男女之別的態度,把想說的話咽回去,他接了花,指尖在如願鬢邊輕輕撫過,「謝謝。」
然後他起身轉向土路,同時摘下草帽,「老夫人回來了。」
如願跟著起身,果真在土路上看見個蹣跚的身影,側耳才能在午後的風聲里聽見些許拐杖拄地的聲音。她想夸玄明耳力還挺好,習慣性地去撓頭,指尖擦過鬢髮,摸到一個異樣柔軟的東西。
她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玄明的手。
那隻手修如梅骨,指尖染著些許青綠的汁液,掌心裡卻空空如也。
……他把那朵花別在了她的鬢邊。
摸花的指尖一顫,如願不願去想那瞬間的心驚是為什麼,如同倉皇逃命一樣從園圃邊上竄到院門前,一把推開籬笆門。
「——你個小娘子!這麼急也不怕跌斷腳。」倒是嚇得到已到門前的蔡氏拐杖落地重了三分,在如願慌忙的道歉里上下看了她一圈,細細的拐杖末端輕拍在她小腿上,「好娘子!我要你拔草,你倒給我戴花,愛俏!」
「沒有啦……」如願連忙否認,將要把花摘下來,卻又捨不得,已碰到花枝的手垂下,訥訥地捻著指尖,「……看著好看嘛。」
蔡氏輕哼,拐杖不輕不重地拄回地面,挎在手裡的籃子往如願手裡一塞:「去,邊上吃去。」
如願乖順地抱著籃子退開,上邊蓋著的藍布一掀,她忍不住「哇」了出來,剛才那點微妙的心思全被籃里的點心蓋過:「是米果糖——!謝謝阿婆!」
「也就你愛吃這種甜滋滋的玩意。許家的女兒做的,我本來不接,想著家裡有客人才拿過來。」
「反正謝謝阿婆。」如願咽了口唾沫,朝著蔡氏甜甜地笑起來,「嘿嘿,我就知道阿婆是念著我的,對我最好啦。」
「少來,仔細給你阿耶阿娘聽見,不扒了你的皮!」蔡氏臉上也浮出點笑,轉瞬又成了佯怒的一瞪,她拄著拐杖往院裡走,「去去去,陪著郎君吃點心去,老婆子要收拾屋子了。」
她雖拄拐,走得卻穩,如願目送蔡氏穩當地走進茅屋,依舊單手抱著籃子,另一手拉過玄明的袖口,把跟過來的郎君拽到了茅屋側面的廊上,坐下剛好藏在屋檐的陰影之中。
玄明已經換回了原來的髮式,轉頭時發梢悠悠地擦過肘下:「老夫人說要收拾東西,不用幫忙?」
「不用啊。阿婆雖然年紀大,其實身體還好,我不來的時候水也是她自己打的。」如願舀了一大瓢水,蹲在檐下沖洗雙手,「要是我現在進去說要幫她,准要被她用拐棍打出來。」
「坐在這裡,會不會太吵鬧?」玄明轉回來,仍是不太放心。
「也不會。」如願舀了另一瓢給玄明,邊往下傾倒邊解釋,「阿婆的耳朵不好,得喊出來,她才能聽清楚呢。平常面對面說話,其實只聽得清五六成。」
「明白了。」玄明溫順地就著她倒下來的水搓洗,清涼的井水從指間滴滴答答地落到草地上。他的眼睛裡倒映出雙手和草葉,前者瓷白,後者青綠,在水珠折射出的陽光里閃閃發光。
「總之您別擔心啦,不提這個。」如願收手,坐到玄明身邊,取出竹籃里最大的那一塊米果糖,雙手用力一掰,米果糖應聲而裂。
一聲脆響,空氣中驟然爆出糖炒出的米香,混著芝麻、花生一類的炒貨香氣,誘得她忍不住又吞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