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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31:40 作者: 醉折枝
面上驀地有些泛紅,如願輕輕閉了閉眼,聲音隨之沉下去:「見桃花開得好,有心欣賞,這才開口,冒犯道長了。」
道長卻只搖搖頭,抬頭看向斜上方的桃枝:「冒昧了,是那一枝嗎?」
如願跟著仰頭,她覺得哪枝都很好,於是點頭,正想說話,卻看見道長伸手,指尖觸及桃枝。
一聲脆響。
桃枝離干,遞到她面前的正是枝頭開得最好的那枝,花色鮮潤,盈盈欲滴。
如願還沒從他突然折花的震驚里緩過來,傻愣愣地看看那枝桃花,再看看面前神色如常的道長:「玄都觀里的桃花……不禁攀折嗎?」
「不禁。」道長說,「因桃花今年折落,來年能再發新枝,賞花的心情卻難得。」
他的語氣如同神色一樣平和,饒是折花相贈這種事,在他手裡都沒有絲毫曖昧,仿佛只是為路旁正受暴雨的野花打傘,又仿佛出於憐憫餵養徘徊哀叫的野貓。
如願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認真起來,面上的那點微紅褪下去,顯出不笑時同樣肅穆的眉眼。她直起腰,雙手在襦裙側邊細細擦拭,才伸出去接那枝桃花。
「多謝道長。」她把落手的桃枝別在胸口,「我姓元,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玄明。」
《呂氏春秋》說「冬至日行遠道,周行四極,命曰玄明」 ,當是道號,如願低頭,向著他生疏地抱拳行禮:「見過玄明道長。」
她想了想,在玄明低頭還禮的同時,再次向著這位如同神像的道長認真解釋,「我常來玄都觀借靜室看書,準備今年的夏試,平常都從這道側門走,也就先前玄都觀修整的時候空了幾天。說實話,一次旁人都沒遇上過。今日恰巧桃花開得這麼好,恰巧道長也從這裡過,我很驚訝,又有點高興,一時多話,打擾道長了。」
「無妨。」玄明仍是輕輕搖頭。
當朝不禁女子科舉,但只設一季,就在夏季,他默了默,又說,「娘子是想入朝?」
「不算想入朝,應該說想找個養家餬口的飯碗。」如願對著陌生人一向這麼說,但瞥見道長淡漠的眉眼,她總覺得他只會聽不會說,或者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她心念一動,藏在心裡的心思又露出去三分,只當是向著樹洞傾訴,「只是若我真撞運氣考上,我想去工部走一趟,問問他們知不知道西市靠近懷遠坊的木料市場。那條街上好人和壞人混在一起,好木頭和爛木頭和混在一起。我先前去買的那幾回,」
如願側身,手撫過身旁的鶴雕,指尖點在木鶴長長的頸上,不自覺地鼓了鼓臉頰,「老是被騙,虧了好多錢。」
她側著頭,臉頰帶著年輕娘子獨有的微圓潤的弧線,睫毛卻長,說完又忍不住輕哼一聲,濃密的睫毛就微微一顫,像是蝴蝶從花上一瞬飛起。
玄明的視線在那個漂亮的側臉上頓了頓,旋即移開:「元娘子倒是很有心得。」
「不算。我只是學過些木工活,算個蹩腳梓匠而已,好的木匠一眼看就能看出木料好壞。」如願轉回來,「我其實更想過了夏試,換個地方做活。不過知常小道長說靜室讓貴客定了,我就只能回頭。到這裡見桃花開得好,」
她頓了一下,食指蹭蹭鼻尖,視線轉了轉才落回玄明臉上,「然後就遇見道長了嘛。」
「原來如此。」玄明略略點頭,「不過靜室內並無貴客,元娘子照常就好。」
「……誒?但是知常小道長是這樣說的呀。」
「傳聞而已。」玄明自然想不到這個貴客指的是他自己,只往更高的位置想,「陛下並無論道的喜好,近來也不會到訪。」
「真的嗎?」如願一喜,又覺得不太好處理,「可是我該怎麼和知常小道長說呢,好像怎麼說都很奇怪。」
「我會替元娘子說一聲的。」
「——那就多謝道長了!」如願眼睛一亮,忍住沒蹦起來抱他一下,她扳著手指,愉悅地給今天這一趟做總結,「其實也不算虛度時光,走一趟鍛鍊身體,從道長這裡拿了桃花,還去正殿求了求學簽……只可惜人有點多,沒解到簽。」
她看不懂簽文,也就不知道好壞,等同於白擠進人群排隊求籤,偏偏又為了靜室這麼點小事開心,笑起來明朗得仿佛沒心沒肺。
玄明有些不忍,和善地展現出道士的職業素養:「簽文拓了麼?若是不介意,我能看一看。」
「哦……」如願愣愣地點頭,「好。」
她從袖子裡摸出拓印下來的簽文,雙手捧著遞到玄明面前,待他拿了,搓搓雙手,一臉期待地看他緩緩展開紙卷。
紙卷上就一句簽文,玄明一眼掃完,淡色的嘴唇稍稍張開一線,又抿回去,唇間顯出一道略顯濡濕的細線。
「……怎麼了?是簽文的結果不好嗎?」如願捕捉到這個細節,皺了皺眉,轉念又打起精神,揪在袖口的指尖緩緩鬆開,「沒關係的,事在人為嘛,道長直說就好啦,不用顧忌我。」
「不,簽文倒是不差。」玄明看著於如願而言簡直是古怪的簽文,難得猶豫該怎麼開口,指腹在簽紙的一角上無意識地摩挲,「只是從簽文看,並非學業或功名。」
「那……」如願吞咽一下,「那還能是什麼?」
玄明沉默片刻,捲起薄薄的簽紙,原樣放回她手中。他垂下雙手,袖上的鶴紋跌落,袖口露出的指尖猶如冰雪,但他身後春色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