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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10:27 作者: 一葉安生
6月27號,再次回到學校,終於拿到畢業證的唐詩,背著她簡便的行李和暗紅色的畢業證書,獨自一人,踏上了從G市開往淮安的火車。
長達七個半小時的車程,她坐在靠窗的一側,觀察著外面的天色,由亮到最亮。再看著頭頂的太陽,從耀眼到炙熱。亮光從鐵軌一側的樹葉中穿過,一縷一縷透過窗戶,照she在她的臉上----懶懶的,痒痒的。
像裂fèng中的陽光,便如那年的肖潛一樣。
下了火車,唐詩找遍整個車站才碰到一個願意拉她去南京的司機。
為什麼不直接到南京?
也許是因為膽小吧。寧願慢一點,再慢一點,也不願意一下子就看穿它。
唐詩就這麼坐在計程車里,看司機沿著淮安大橋,一路向南。見證著自己一步步,靠近南京----肖潛曾許過她的南京。
車內的冷氣開得夠足,吹的唐詩露在外面的雙腿麻麻的。車窗外的視線上空,是看似近在咫尺的雲朵,一股一股,就像滾燙的濃煙。
她掏出手機,在汽車閃過「南京」的瞬間按下快門。返回相冊,發現最終能夠留在那張圖片上的,只有藍底做映襯的兩個模糊的白字。其他出現在鏡頭裡的所有事物,都一閃而過,盡留下一串虛晃的畫影。
到了南京市內,在指定的地點,她找到之前聯繫好的旅行社大團,放好行李,背著貼身的背包,走上統一配備的大巴,坐到那個專屬於她的位置上。再一次告訴自己,她是真的到了南京。
不知道是特殊的運氣好,還是上天真的在眷顧著她。這個團的第二站,就來到了夫子廟。
小時候第一次聽人談起夫子廟,她真的以為那就是一座寺廟,是女子專門去祈求丈夫和孩子一帆風順、事事平安的。所以在肖潛問她想去哪裡的時候,她提起了南京。可是又怕這個原因太過幼稚,那人知道了會笑話她,才一直不敢這麼告訴他。
或許,她該早些告訴他的。或許,他早就帶她來了。
導遊領他們走到集合地點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再次叮囑一遍集合的時間,順便介紹了幾家正宗的店鋪,才算是散了團。
自由活動的時間,唐詩脫離繼續向街頭更深處走去的人群,她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上了來時經過的石橋前。
據說,這下面就是秦淮河了。
一階階,一步步,她走到了橋的左側。
這邊沒有幾盞燈籠,船也沒有幾隻。腳下的河水在黑夜的映襯下,深暗得快要將人吞噬。所有遊客都聚集在稍繁華的另一邊拍影留念,只有她,特異獨行的站在了這一側。
拉開背包,從最裡邊的口袋裡掏出瓷笛還有暗黑色的錦盒,停放在胸前。
唐詩最後一次留戀的看著它們。
錦盒裡是一枚吊墜。通體透白的圓柱,體積不大,中間部分鑲著金。
陳清然說這是金鑲和田玉,很值錢的。
可她並不懂材質。所以這些天來,不論看了多少次,她也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真的,還是陳清然在跟她開玩笑。
現在的唐詩,她並不關心這吊墜的主要成分是什麼,值不值錢。而至於肖潛送她這個的心思,她更是沒有關心的必要了。
河水叮咚一聲,悄然吞噬過往。
唐詩毫不留戀地將手中這兩樣東西,全部扔進由夢堆砌起的秦淮河裡。那是祭奠了多少香閨女子的秦淮河啊……
在黑夜的籠罩下,在吵鬧的喧譁中,沒有任何人發現她。她就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遊客。
唐詩想,遺憾這東西----在今天過後,她是再也不會有了。
肖潛,很抱歉不能親口說一聲再見,也很遺憾聽不到你的一句告別。祝你在你的世界裡和平安好。我們,就這樣了。就這樣吧……
回到旅館,導遊便開始分配房間。
唐詩是一個人,所以被分到和一位老奶奶拼在一起。
大概是獨游南京的人太少了,今天在巴車上聽了一路被混在一起的各式各樣的方言,所有人都在開懷暢談,只除了她和這位老奶奶。看樣子,老人家跟她一樣,是獨身一人。
老太太應該有六十多歲了。頭髮半黑半白,有這個年齡的老人所有該有的特點。像老年斑,皮膚皺皺巴巴,還喜歡拉著旁邊的人講話。
「您自己出來,家裡能人放心嗎?」從浴室出來的唐詩邊擦著頭髮,邊好奇的問。
老人坐在床上,一面疊著明天要穿的衣服一面答道:「閨女,那你呢?你這麼一個大姑娘自己出來,家裡也放心?」
唐詩沉默了。
該是不放心的吧,她想。要不是因為肖潛……要不是,唐醫生覺得她該出來玩一玩……
「閨女,老太婆我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你呢,怎麼也是一個人?」
唐詩一愣,若無其事地答道:「原本是有人要陪我一起來的,可是他……突然有事,來不了了。」
「男朋友?」
看唐詩說不出話,老人明白似的笑了笑,「兩個人鬧彆扭了?」
「……不是。」
「不是嗎?」老人家問著,卻依舊滿是不相信,「我以前跟我老頭子鬧彆扭,也是習慣自己一個人跑出去,成心想讓他著急。」
唐詩擦著頭髮,整張臉被毛巾遮掩,而她的聲音平平淡淡,不帶一絲起伏:「真的不是。我沒有男朋友。」
坐回床上的時候,唐詩順便看了眼手機,9點27分。這個時間,年紀大的人該是困了,想睡了。可這個跟她同房間的老奶奶卻興致勃勃地說要給她講個故事,一個很多年前的故事。
「我是地主的女兒。」老人迷離的眼神不時看看頭頂,跟唐詩每次費勁的要想些什麼東西時的習慣一樣。「那個年代,也只有找不到媳婦兒的人才會娶地主的女兒……」
老人說,她的老伴兒去世了,所以這次她才偷著自己跑出來,本意是想散散心。
講到最後,老人從枕頭底下拿出個袋子。是個雕牌洗衣粉的袋子,可這個袋子裡面還套著一個立白洗衣粉的袋子,再裡面就是個透明的塑膠袋,然後是一方手絹。顯而易見,包著什麼東西。
明明是帶些搞笑的舉動,唐詩卻笑不出來。
她認得那個東西,叫金步搖。老人家的這個,應該是年歲不短了,色彩並不好看,旒蘇也不出彩,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步搖。
「這是假的,不是真金。」一臉滿足地看著手中的東西,老人向唐詩解釋:「這是那年我出嫁的時候他給我的,還跟我說是花了他全部的家產呢,不過我沒信……」
面前這位老人臉上的笑容,唐詩突然覺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經在她奶奶的臉上見到過。聽說她奶奶,也是地主家的女兒……
是不是珍貴的東西,都習慣性的將它收藏的深一些,再深一些。比如她會把錦盒收在背包的最裡層,面前這位老人,也會把釵子一層又一層的包裹。只不過,老人家的釵子還是寶貝,而她的,卻是被她自己丟棄了……
離開南京的前一刻,唐詩站在火車站門口,望著對面玄武湖方向的天際線----像電影的快鏡頭,成片的雲彩排著隊,爭相朝前跑去。
「丫頭,去過玄武湖嗎?」
聽到老人家的聲音,唐詩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
「我去過。」老人語氣里全是絲毫不加掩飾地自豪,「好多年前了,才四十多歲吧,我老頭帶我去的。」
「原來您不是第一次來南京了。」
「嗯。不過那天在裡邊把腳崴了,他都那麼大年紀了,還背我出來了呢。」身後是吵嚷的南京站,還有門前來來往往擁擠的行人。老人回憶的聲音,帶著殤,「這麼多年,我總是落在他後面。我長大,變成熟了,他卻已經走了……」
這樣悲涼的嘆息,讓唐詩突然想起給周季做助理的時候,採訪過一位徒步旅行者。
那人告訴他們說,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其實並不止停留在理想這一步。很簡單的一件事,但人們總是顧慮太多。想著要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想著要有一個完美的計劃,想著要仔細查看一遍地圖、挑選一個絕對值得的地方。最後,只能被一再擱置----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永遠都不完整的計劃,永遠也選不出的目的地,或許,還有永遠也放不下的人。
聽完這些話,當時整間屋子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最後,還是相比較來說一直粗線條的小王繼續了採訪。
他問:「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何苦要選擇徒步呢?」
唐詩到現在都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女孩兒說的每一個字,連她的語氣和表情也沒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