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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每每如此,兄長澹澹一笑,不以為意。
我又看到了公女姮。她立在杞國夫人衛姬的身後,人雖多,我卻一眼就看到了她。
公女姮身著祭服立在庭中,雙目一直望著殿上,神采斐然。我想起她昨夜扮作寺人時的慌張模樣,心中忍俊不禁,惹得頊不時回頭看我。
當夜,東婁公仍然以筵席招待東巡眾人。明日就要再度啟程,眾人興致高昂,天子還破例允許每人飲一點酒。
賓主盡歡,兄長心情也很好,與鄰席的諸位國君對飲,笑得暢快。
我不愛飲酒,頊一面鄙視我一面不客氣地把我的酒盞拿過去,飲得津津有味。
不過,我發現這筵席上心不在焉地不只我一人。虎臣輿坐在不遠處的席上,手裡端著酒盞,卻沒有飲下。他的目光游弋,時而望向殿外,時而又收回。
未幾,與兄長談著話的毛公不知說到何處,大笑出聲,引得虎臣輿也望了過來。
他的臉色一貫平澹,目光停駐片刻,似乎在看兄長。
「你不用膳,看什麽?」頊一邊匕走我俎上的炮羊,一邊問道。
「虎臣輿不夜巡麽?」我說。
「夜巡什麽。」頊嚼著肉,道:「杞太子邀了他,稍後要去作客。」
我訝然:「你怎知?」
「寺人來傳話時,我正好在附近。」頊擦擦嘴巴,皺眉:「我那表兄也是,虎臣輿有什麽好,邀他不邀我。」
我訕笑,不理他。
我吃飽之後,想早些回去收拾行囊。兄長要與天子議事,頊仍然在吃,我只好一個人離開了。
萬般出乎意料,路過林苑時,我遇到了公女姮。
她似乎已經等待了許久,看到我,面露欣喜之色。之前的相見算不得愉悅,現在再面對,我有些發窘。公女姮面帶微笑,言語委婉地問我兄長在何處。
我只得如實相告,不出所料,她有些失望。
「如此,姮打擾了,公子走好。」她客氣地說,舉止始終溫婉。
這之後再見到公女姮,就是天子車駕離開雍丘之時。
公女姮立在城牆上,朝兄長招手。陽光下,兄長抬頭望著她,唇邊漾起微笑,格外耀眼。
我看著他們,忽而有些遐想。
過得不久,公女及笄,想來就會嫁到晉國。當她成為晉國的夫人,兄長可會常常展露那般溫煦的笑意?
回到辟雍,公明和王姬瑗迫不及待地問我杞女之事。我恐兄長責備,杞國之事不曾透漏半點。可是他二人並不放棄,公明將天子賜給他的鸁獸拿出來做賭注,跟王姬瑗約定,誰先打探清楚鸁獸就歸誰。
國中的宗老卻不像我們那樣輕鬆。
落雪之前,我回到晉國,聽到一件事。
齊國不久之前曾遣一名上卿來到,兄長當時與他相談了許久。據知情的小臣說,那上卿前來,名為國事,實則向兄長陳以齊侯聯姻之意。此事宗老們也知曉,已有不少人提議兄長應許。
我有些吃驚。
晉齊聯姻,多年前齊侯就已經提過。當時兄長婉拒,我以為齊侯雖不遷怒,必也是已經死心。不料如今,齊侯竟又來提,兄長果真如此得他器重麽?
「這你可不知。」開春回到辟雍時,王姬瑗說:「齊國那公女,一心要嫁晉侯,再也拖不得了呢。」
齊國公女?我和兄長面面相覷。
「我兄長又不愛她,早已說明,怎還來糾纏?」公明皺眉道。
「糾纏又如何,反正晉侯不放在心上。」王姬瑗笑嘻嘻道,看著我:「杼,我說得可對?」
我笑笑。說來確實,自從東巡歸來,兄長與公女姮的傳書愈加頻繁,歲末大雪也不曾中斷。兄長年初時已經定下了媒人,單等天氣轉暖,就啟程往杞國提親。
公明和王姬瑗的賭約沒多久就有了結果。太后似乎頗喜愛公女姮,壽誕之時,將她召到了宗周。
不過在他們知曉之前,我已經知曉了。
說來費解,這消息是無意中從公子盂那裡聽到的。公子盂是豐邑的貴族,與我關係不錯,辟雍會she與我共組一耦。那日,我與他約好了一同練習,可等我到了習練之所,卻沒見到他。
等待了許久,公子盂終於來了,卻走路一拐一拐的,齜牙咧嘴地撫著後臀。
「怎麽了?」我問。
「挨笞了十下。」公子盂一臉不快。
「為何?」我訝然。
「方才那邊樹枝搖晃,我以為有獸,就放箭過去。」公子盂嘆口氣:「未曾想差點she中了一名公女,惹惱了虎臣輿。」
「公女?」我望望那邊樹叢:「什麽公女?」
「似乎是什麽杞國的……」公子盂哼哼唧唧:「虎臣輿也是,我又不是故意,發那麽大火做什麽……」
我吃了一驚。
習she之後,我趕緊去問王姬瑗,她說確實有一名杞國公女來到辟雍,正是宮女姮。
「杼也知道她名字?」王姬瑗眨眨眼,朝我賊賊地笑:「太后讓她來辟雍輔助小師箴教習,初遇時,我就見她身上有一隻鳳形佩,可真眼熟得很。」
我知道自己瞞不過王姬瑗,只得苦笑承認。
王姬瑗很是高興,第二日,就得意洋洋地帶著宮女姮與公明相見,鸁獸也自然地歸了王姬瑗。
雖失了鸁獸,公明卻不惱怒,因為他對公女姮也十足好奇。
在回館舍的路上,我問公明覺得公女姮如何。
「好看是好看。」公明想了想,眉頭微皺:「可她年紀比我還小,我將來要稱她長嫂?」
我覺得好笑,道:「及笄待嫁的女子,皆是公女姮一般歲數,誰人不比你小?」
「那齊女就是。」公明嘀咕道。見我愕然,他連忙吐吐舌頭:「阿兄莫惱,我說笑哩。」說罷,嘻笑地走開。
第146章 【番外】 杼的番外(四)
再見到公女姮,她似乎長高了一些,更漂亮了。
「……勞煩公子轉告晉侯,信短話長,姮有些事需親口同他說,他若是能來,姮會一直在辟雍等他。」公女姮對我說這話的時侯,神色誠懇,眉間似乎藏著些心事。
我應下。
兄長心裡一直有公女姮,我雖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但總覺得公女姮難得來鎬京,兄長會高興的。於是當日,我就讓使者攜書回晉國,將公女姮的話轉告兄長。
天子駕臨辟雍,大豐之日會she,不少貴族都聚集而來。
其中有我和公明的好友,楚子熊繹的兒子熊勇。
楚人臣服於周,熊勇年幼時就被楚子送到辟雍受教。他脾性不羈,尚武好鬥。記得當年剛來到辟雍的時候,子弟們都是小童,最多玩玩木棒。只有熊勇隨身帶著一柄銅直兵,發怒的時候就「鏘」一聲拔出來,嚇得別人嗚哇哭叫。
楚人荊蠻,師氏大為頭痛,責罰當然少不了。受教的子弟們被他嚇過幾次,見到他就像見到惡鬼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當年敢跟他玩的只有我和公明。原因無他,子弟中我最年長,師氏吩咐我要帶頭引導;而公明跟熊勇一樣頑皮,這兩個人撞到一起正是棋逢對手。時日長了,我和公明覺得他為人有義,漸漸地交好起來。
熊勇雖魯莽,最大的愛好卻是美人。自從我們認識他,閒聊的時候從來少不得美人的話題。從前我們熘出市井去看圩日的時候,他就教會了公明對著迎面走來的女子吹口哨,並且走上前去搭訕,一口一個「美人」。
很可惜,熊勇的雅言口音濃重,被搭訕的女子常常掩袖笑著跑開。他不以為意,篤定的告訴我們,說周女無趣,若是在楚國,沒有他拿不下的女子。
正是因為習慣了他的厚臉皮,所以當熊勇對著宮女姮直呼其名的時候,我雖意外,卻並不十分吃驚。
「你不是說周女無趣麽?」公明瞥他。
熊勇咧嘴笑,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姮又不是周女,是杞女。」
大豐會she,熊勇三弋四鴻。這個結果其實不錯,比我和公明都好。可惜,熊勇之前曾放言要與虎臣輿一比高低,而虎臣輿此番得了六鴻,乃是全場最優。
「這回比試又是虎臣輿得了第一,如何是好?」會she之後,公明挖苦地說,「公女姮呢?你不是要比試給她看麽?」
「那可不算。」提到虎臣輿,熊勇變了臉色,哼哼唧唧地說:「虎臣輿she的時候正好有鳥群過來,若讓我與他換個位,我一弋七鴻隨手可得!」
公明作恍然大悟狀:「也是呢!你說不定能像后羿那樣,把太陽也she下來。那你可就無敵了!不光虎臣輿跪地求饒,說不定天子會把鎬京所有的美人都賜給你……哦,你不喜歡周女,那也無妨,齊女、魯女、衛女什麽的也多的是,不過公女姮你就別想了,那是我兄長……」
「咦?姮呢?王姬瑗說要尋她呢……」熊勇四下裡張望,說著,快步走開。
「我還未說完!」公明正要上前去追,我把他拉住。
「讓他去吧。」我無奈地笑笑,跟他說正經事,「方才從人來報,兄長快到了。」
兄長從晉國趕來,風塵僕僕。
他並無倦怠之色,一如既往衣冠齊整,俊雅依舊。這是他的一個過人之處,他永遠不會在人前露出萎靡疲憊的樣子,人們看到的他,總是風采奕奕。
兄長本來是要去鎬京的,卻突然轉道先來了辟雍。
只有我知道他這是為了什麽。心裡忽然有一種感覺,公女姮在兄長心目中的地位,這世上恐怕再也沒有別的女子可比了。
明堂上,天子見到兄長很是高興,問了他好些晉國之事。兄長一一對答,從容不迫。我站在一旁,朝王姬瑗那邊望去,卻不見公女姮。
「她方才走開了。」王姬瑗小聲地說,一臉遺憾。不過很快,她莞爾一笑,「勿慮,你稍後帶晉侯去鍾室,一切有我。」說罷,她一臉自信地熘了開去。
從明堂出來以後,公明對兄長說她贏了王姬瑗的鸁獸,要帶兄長去看。
兄長是看著我們長大的,我和公明的心思在他面前向來掩不住。兄長也不點破,含笑地答應我們。
王姬瑗果不食言,在鍾室中,兄長終於見到了宮女姮。
我遠遠聽到裡面傳來悅耳的弦音,是公女姮在鼓瑟。她彈的曲子我從來沒聽過,很是悅耳。兄長顯然也陶醉其中,我看到他在門口立了好一會,直到琴音停住,他才邁步進去。
「我等為何在此?」鍾室外的樹下,王姬瑗伸長脖子,不滿地嘟噥。
「就是,」公明說,「兄長和公女姮在裡面做什麽?」
我臉上發熱,瞪他們二人:「兄長與公女姮見面,你們難不成偷窺?」
「次兄不想看就回去吧,明堂那邊可熱鬧呢。」公明朝我擠眼,說罷,不待我阻止,他已經同王姬瑗順著牆根朝鐘室的門邊摸去。
「你們站住!」我急忙跟上去,想把這兩個無法無天的人拉走。
「次兄……」公明被我扯住手臂,一個勁掙扎。
「噓!」前頭的王姬瑗回頭狠狠瞪我們。
門框離這裡不過兩三步,我唯恐驚動了兄長,連忙噤聲停住。
裡面什麽聲音也沒有傳出,公明甩開我的手,湊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