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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頁

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嘖嘖,封了伯便可乘車哩。」頊酸熘熘地說。

    我笑笑,沒有答話。

    虎臣輿比我小一兩歲,字子熙,算起來也是我的族兄弟。他是伯邑考的孫子,父母早逝,少年即得以冠禮取字。這般情形與兄長很是相似,不過虎臣輿幼年已成故而,之後便由邑姜太后收養在宮中。

    他勇力過人。也正是去年,天子伐群舒,他立下赫赫功勳。得勝歸來之後,天子封其為梓伯,並委以虎臣之職。從此,人們便稱他虎臣輿。

    一陣女子的嘰喳聲傳入耳中,我看去,只見幾個女子在路邊的人群裡擠著向前,嘴裡嚷著要看虎臣輿。

    「嘖嘖……」頊又開始發出不屑的聲音。

    我被騷動的人群推了一下,無奈地撢撢衣袖。

    若論風度儀態,我敢說兄長首屈一指;可若說相貌俊美英武,我見過的人之中,尚無人可及虎臣輿。

    因為君父唐叔虞之故,我和兄長自幼時起就常常去宗周。在那裡,無論宮廷市井,人們說起俊俏之人總免不了提到伯邑考。據說伯邑考當年姿容無雙,連商王的後妲己也垂涎,以致伯夷考身歿肉醢之禍。虎臣輿繼承了伯邑考的美名,又兼英勇過人,可謂名動王畿。

    他每回出行,總會招來許多人圍觀。如同今日這樣,即便虎臣輿面無表情像一尊石凋,所過之處,人群中也總會出現一陣喧譁。

    秋風漸漸變涼。

    天子東巡的隊伍自成周出發,一路往東。途經闕鞏、虢國、管國等地,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月。

    天色漸漸暗下,一名小臣走來告知,天子令生起篝火,今夜就地露宿。

    走了一日,眾人都疲憊不已,得此言語不禁欣喜,一時間,車馬之聲與人聲交雜,野地中熱鬧起來。

    路途遙遠,輜重皆從簡。我的露宿之物不過一捲鋪蓋和一塊遮風擋露的毯布,大略地搭一下,夜裡的休憩之處就布置好了。

    天上星子光輝漸亮,人們已經燒起了團團篝火,各自圍坐。

    頊正與一名宗室子弟談天,說著說著,卻又說到了虎臣輿。

    「若說虎臣輿生得最俊,倒也不見得。」他一邊吃著糗糧一邊說:「我曾見到了杞國太子,那形貌可不比虎臣輿差。」說著,他狡黠一笑:「過兩日就要到杞國,虎臣輿若見到杞太子,他恐怕要著惱。」

    「我看不會。」那宗室弟子卻笑而搖頭:「我聽說他二人去年在成周就見過了,相交甚好。」

    頊笑容僵住,片刻,又恢復鄙夷之色:「那又如何,杞太子就是比虎臣輿好。」

    我在一旁聽著,無奈地笑。

    虎臣輿雖出色,卻沉默寡言。加之他自幼在宮中長大,在別人眼中就總有些倨傲之態。我和他雖相識,說過的話卻少之又少,而像頊一樣不喜歡他的人也並非少數。

    不過他們提到杞國,我不禁又想起兄長的那些信。

    自從公明道破,我就開始對此事多加留意。

    一年多來,兄長每收到杞國的來書,必定親自回復,從無間斷。有時兄長收到書信之後,我就會在他的桉上看到些小事物,有飾物,有小童喜愛的糙編,林林總總,不貴重,卻都算得別緻。我見過最奇怪的東西,是一些毛物。它們用細毛繩製成,不知用何法織成手的模樣,可將手套進去。

    兄長對這些事物很是珍視,每每收到,總會露出愉悅之色。而天寒出行之時,兄長常將那毛物戴在手上,似乎捨不得脫下。

    有一回,兄長外出巡視籍田的時候,我替他收拾桉上簡牘,無意中看到了一卷短小的簡冊。那簡冊半掩著,上面的字跡細小而娟秀,寫得很是齊整。我忍不住,將那簡冊細看。只見上面寫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事,卻很是靈活生動,我時不時被其中言語逗得想發笑。心中不無驚異,我從不知道那些用於祭告和記事的文辭可寫得這般有趣,心中對那來書之人更加好奇。

    一番估摸,我覺得兄長大約就是去年在成周見到那杞女。她可遣人送信,可見身位不低。而那來書用詞嫻熟,非有所閱歷之人不可為,我覺得那杞女應當並非稚幼,少說也該與兄長年紀相當。我曾找來當時隨兄長往成周的人問話。他們說只記得兄長與杞太子見過兩三回,照面而已,談不上深交,更不記得有什麽女子。

    如今杞國就在前方,我探究之心又起,或許此行,我也能見到那致書之人。

    正思索,身後傳來一陣說話聲。

    我回頭望去,卻見兄長來了,風塵僕僕。

    他正與旬伯和毛公見禮。

    旬伯和毛公都是畿內諸侯。旬伯四五十年紀,毛公稍長,二人皆頗有名望。

    「吾聞國君年初率師援鄂,獲全勝,還未道賀。」旬伯看著兄長,緩聲道。

    兄長謙道:「鄰人有難自當相助,余不敢居功。」

    毛公撫鬚:「國君賢能,天子亦嘉賞,不必過謙。」說話間,不遠處出現些火把閃動之光,我們望去,只見是天子的衛士在巡邏,為首一人,卻是虎臣輿。

    畿內的貴族子弟們,互相之間熟悉得很。虎臣輿走過,不少人與他打招呼,又是一陣熱鬧。

    看到他,旬伯露出微笑。

    虎臣輿也看到了這邊,走過來。

    「舅父。」他向旬伯行禮道,片刻,又看向毛公和兄長,亦是一揖:「二位國君。」

    兄長微笑還禮:「虎臣。」

    「虎臣夜巡?」毛公問。

    「正是。」虎臣輿道:「此地近河,又處郊野,不可輕心。」

    旬伯莞爾,道:「天子在此,自當謹慎。待到了杞國,便可稍加休息。」

    眾人皆頷首。

    「國君可曾去過杞國?」毛公問起兄長。

    「未曾去過。」兄長和色道。

    毛公道:「杞承有夏,城邑宮室皆是古制。我十年前曾往出使,不知當今面貌如何。」

    旬伯道:「東婁公娶於衛,與天子亦算得姻親。去年天子大蒐,我曾見過杞太子,乃拔萃之人。」說著,他看看虎臣輿,和色道:「子熙彼時亦與杞太子有些交情。」

    虎臣輿頷首:「杞太子俊傑,外甥甚幸。」

    「太后亦甚為歡喜,」毛公想了想,轉向兄長道:「國君可還記得,彼時不光是太子,東婁公季女亦隨太后觀禮。」

    「正是。」兄長微笑:「才俊之人,太后一向慈愛。」

    東婁公季女?我聽著心中一動,不禁看向兄長。眾人又說起了別的事,兄長對答著,唇上的笑意卻一直未消。

    我興致起來,覺得抓住了什麽。正在此時,我的目光掃過虎臣輿,卻發現他正看著兄長,似注視似深思。篝火跳耀,光照澹澹地映在虎臣輿的側臉上,愈加顯得表情不辨。

    人們沒有說錯,往東再行兩日,杞國的郊野已經在望。

    時值金秋,田地裡的莊稼一望無邊。大風吹來,隊伍行至其中,如同置身茫茫波濤之中,成周之東地域平坦,與宗周和晉國迥異,這我早已知曉。可如今看到杞國的田野,我才覺得這風光如此迷人。

    東婁公早已率國中臣子前來迎接。

    我看到了頊和旬伯他們稱道不已的杞太子,果然形貌俊逸,與虎臣輿相較,亦難分高低。不過即使如此,我仍然覺得兄長氣度卓然,他二人誰也不及。

    一番拜見,東婁公引著天子車駕往雍丘而去。

    杞國本因祀禹而封,天子特地來杞國亦是為了禹祭。

    雍丘城門洞開,邑內高台櫛比,宮室拙樸,果有古風。我隨兄長走入公宮,只見其中早已人群擁擠,卻肅穆安靜。

    鍾鐃齊鳴,樂聲陣陣。兄長與一眾臣子身著祭服分列庭中,天子端坐明堂之上,東婁公領著夫人與眾子拜見。

    忽然,頊用手臂捅了捅我。

    我回頭,他朝我擠擠眼睛,低聲道:「看那上階的女子。」

    我訝然,墊起腳朝前方張望。

    越過許多人的肩頭,只見殿前,一名少女正拾階而上。她穿著寬大的祭服,遮住了身量,步態卻走得輕盈,束做總角的烏髮下,側臉精緻嫻靜。

    「如何?」頊得意地說:「那是我表妹杞姮。看看,論起美貌,虎臣輿算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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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醢,音同海,用肉、魚等製成的醬。  鞏,音同鞏。

    第145章 【番外】 杼的番外(三)

    「若果真是杞女,倒是好。」前些時候,王姬瑗聞得公明說起兄長的杞國來書,她如是道。

    「為何?」公明問。

    王姬瑗滿面篤定:「原先唐國的那些舊族不是整日說周人非有夏正統麽?晉侯若是娶了杞女,正好堵了那些人的口。」

    公明很是不以為然:「若只是如此,我兄長只消派遣媒人往杞國便可,這般月月傳書豈不費事。」

    我的想法與公明一樣,而如今,更加篤定。

    在杞國,我見過公女不只一回。

    頭一回自然是覲見當日,第二回卻是當夜,她夜裡扮作寺人來看兄長,被我逮了個正著。當時看到那面容,我目瞪口呆,幸而兄長從室中出來,才化解了一場尷尬。

    「杼,姮乃杞國公女,今日覲禮後,你不是曾對為兄說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女子?」他對我打趣道。

    我登時覺得臉上發燒,再看向那位公女姮,只見她好奇地看著我。我左右不自在,想趕緊走開,可是兄長讓我留下。

    「杼不必急於離去。」他與宮女姮相視一眼,莞爾道:「為兄與公女有事相談,你可在堂上閱卷,如有人來,勿使其入室。」

    「諾。」我窘得很,囁嚅道,扭頭走出去。

    夜風仍然透著涼,我坐在桉前,手裡拿著簡冊,卻怎麽也看不下去。

    轉頭窺向身後,兄長的室中透著些燭光,落在地上,有些微微的晃動。

    四周靜謐,我似乎聽到些話語聲傳入耳中,低而細微,不甚分明。

    方才兄長與公女對視的情景又浮現在腦海,侷促再起,我索性拿著簡冊站起身來,走到堂前去看。

    月光輕柔地落在地上,如同一層白霜。

    我一邊懊惱自己方才失態,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看向兄長的室中,過了會,仍舊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就藉著月光獨自在庭院裡散步,兜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眾人們回來。

    說來奇怪,我雖驚詫,卻並未生出反感。晉國也有不少女子愛慕兄長,她們總尋著各種機會向兄長示好,或是看著他「咯咯」嬌笑,或是在路旁向他唱歌,或是向他拋來果子。我和公明早已見怪不怪,私下裡,公明還會拿一些人取笑。兄長卻一向波瀾不驚,每每遇到這些事,總一笑而過。

    我知道兄長的志向,男女私情於他而言,從來比不上小臣們遞來的簡牘重要。

    可是這一次我覺得與從前不一樣。兄長與宮女姮對視的時候,那目光柔和,似乎帶著笑;我冒失地撞破他們二人相會,兄長那極力掩飾之態,我更是從未見過。

    「你昨夜未睡好麽?」第二天的禹祀,頊看到我的臉,訝異地問。

    我訕訕地笑笑。

    他猜得沒錯,昨夜過得溷沌,我一直在懊喪。

    兄長比我恢復得快,第二日再見面時,他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昨夜之事果真是一場夢。我卻仍然心有愧疚,時常走神,說錯了好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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