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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這還差不多,我撇撇嘴,拍開他的爪子,揚眉一笑,道:「阿兄還未與姮說那師左墜城之事。」
觪彎起嘴角:「說來話長,為兄稍後再細細與你說。」停了停,他瞅瞅我,笑得狡黠:「如今還有件要緊事。」
「甚要緊事?」我訝然問道。
觪一臉正經,拍拍我的肩頭:「子熙也在犬丘,為兄來之前已遣人告知於他,姮可覺歡喜?」
第113章 犬丘
我一時無語,這個人真是什麼時候也不忘八卦。
觪卻將眼睛盯著我看,笑意曖昧。
「自然歡喜。」我也笑了笑,大方地說。姬輿在犬丘我一早就知道了,會見到也是意料之中。
觪挑眉看我,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失望。
「他可好?」我問觪。
「甚好。」觪說:「此次征伐未動用虎賁。」
我點頭,又瞥向他:「阿兄還須同我解釋,天子怎會突然想到命阿兄為師左?」
「突然?」觪看著我,目光意味深長:「姮可知為這『突然』,君父向天子及王姒請告了多少回?」
「君父?」我心一沉,道:「阿兄出戰果真是君父之意?」
觪點頭:「然。」他苦笑:「如今說與你知也無妨。近年雨水不調,諸戎連年損牲畜無數,異動頻頻。狄人獫狁自不必說,去年羌人也曾來犯,只是王畿與西北諸國須對付獫狁無暇顧及。夏末之際,羌人逼近密國,天子聞知,便命宗周王師前往討伐。」
夏末之際?我回憶著,那時我正在伏里,姬輿和觪先後來找我,後來……我問他;「阿兄那時匆匆往宗周,便是為了此事?」
「然。」觪答道,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那時我四處尋你,君父又遣使快馬報,說天子已將我定為師左,要我速往宗周。」說著,他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幸好子熙及時將你尋到,否則為兄真須忙得分做兩半。」
我卻沒笑,望著他:「阿兄,輿那時也知曉吧?」
觪微訝,說「知道。」
我默然。
「姮,」觪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莫怪子熙。為兄豈不知你脾性,當時你若知曉此事,為兄抽身難矣,故而特地囑他勿同你透露……」說著,他又一臉嘻笑:「為兄命大,出師行至豐時,師右毛公突發重疾,天子便名為兄代為右。且,」他看著我,笑得愈發揶揄:「子熙將你送回杞國之後,便即刻趕回宗周,有你夫君助我,為兄怎會出事?」
「助你?」我怒從心來,瞪他一眼,作色道:「戰場上人人拼命,飛刃流矢,何人可保無事?!」
觪愣了愣,笑意凝注。
「阿兄,」不等他開口,我懇切地地接著說:「羌人於杞國遠不可及,阿兄又無本國之師,何苦參戰?若天子不曾調阿兄為師右,那從城上墜下的……」我深吸了口氣,眼睛澀澀的,低聲道:「阿兄可知,我連日來何等擔心,此事我都未敢告知長嫂……」
觪沒有說話,目光深沉而柔和,手仍留在我的肩上,緩緩撫過。
我轉過頭去,任夜風帶走眼眶邊的濕意。
「姮可知當年杞國因何而封?」過了一會,只聽觪緩緩開口道。
我回頭望向他,調整一下情緒,答道:「為祀禹。」
觪頷首:又問:「我周邊陳、鄶等也同為上古之國,姮以為杞與之相比如何?」
我想了想:「不及也。」
觪唇角微勾:「姮可想過何故?」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觪正容道:「陳有大姬之親,又南面淮夷,有兵甲之利;鄶扼守王畿要道,雖非諸姬之國,周亦不敢輕焉。唯杞,地處中原,北有衛、東有宋、南有陳而西有鄶,安逸其表,卻無實勢。」他黑眸隱隱地映著火光:「將來時運若起變化,一旦失天子庇護,杞將何以自保?」
我無言以對。
觪說得一點都不錯。杞國的命運一向飄搖,即便是現在,雖被尊為公國,卻仍是實力空虛的。就像不久前,若衛國不強,陳國開口要父親扶陳媯為繼室,父親又怎有底氣在公宮中立下那番諾言?而我也知道終有一天,周天子將無力約束王畿以外的任何國家,每每想到那諸侯並起的時代,我不是不擔憂的……從這個角度,我沒有任何理由指責父親。
「阿兄如今戰勝歸來,又將如何?」稍傾,我低低地問。
觪笑了笑:「為兄也不知將如何,但此後天子朝堂當有杞人一席之地。」說到這裡,他忽而嘆了口氣,道:「姮,為兄何嘗想這般搏命,只是君父如今狀況你也知曉,此事已無親為之力,為兄身為國儲,自當繼往。且,君父復杞國,於宗廟乃無上之功,往後視之,為兄若只安守宮中坐享,將如何自托於杞?國人又將如何看待?
我望著他,緩緩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觪之前提到了王姒,再加上這番敘述,事情背後的漸漸在我的腦海里清晰起來。父親與王姒的關係向來是千絲萬縷,觪並非周王的朝中之臣,卻得以隨王師出戰,恐怕與王姒大有關係;而觪若得以入朝,杞國的將來便多了幾分光明,王姒那邊也必是滿意。
不過,我又想到周王,難道他也樂見其成?
「阿兄為師右,可曾斬獲敵馘?」我問。
「只少許,」觪苦笑:「我雖為師右,無奈天子只命我嚴守各城邑,卻無從上陣。」
果然。
「阿兄先調作師右,再派作守城……」我沉吟著,唇邊綻開微笑,望向觪:「阿兄可拜謝過了天子?」
觪看著我,片刻,也笑笑,轉過頭去:「稚子。」
路似乎遠不及之前那樣漫長了,侍從手中的火把將四周照得明亮,前方極目處,燭僚的火光熊熊,城樓上廡頂的輪廓和兩旁伸展的城牆在夜幕中清晰可見,。
周道上,我看到有星星點點的亮光匯聚作一簇,閃耀著,似是幾騎人馬正向這邊馳來。沒多久,眼見著他們越來越近,御人放緩了車速。
馬蹄聲響亮有力,來人的面孔在光照中漸漸分明。待將到近前,駿馬驟然駐步,當先的驪駒上,一人皮弁白衣,風塵僕僕。
「子熙。」觪命御人停車,笑容滿面的打招呼道。
「彀父。」姬輿道,縱馬稍稍上前,片刻,將目光轉了過來。
視線相接,火光在他的臉廓邊跳躍,將眉間映得耀眼。
「姮。」姬輿看著我道,聲音平和。
四周馬蹄走動的細碎聲音忽然變得很明顯,我瞥瞥旁邊,不出所料,正對上觪投來的閃閃目光。
「輿。」我望著姬輿,彎彎唇角。夜風吹來,帶著些隱約的熏熱味道,似乎能一直淌入心底。
「原來是虎臣。」這時,熊勇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只見他的車已經駛到了我們旁邊。他看看姬輿,又看看我和觪,笑了笑,在車上向姬輿行禮道:「楚勇幸會。」
姬輿面上似有訝異閃過,在馬上還禮:「太子。」
熊勇笑意盎然,對姬輿道:「勇聞天子正在犬丘,虎臣一路匆匆,可是夜巡至此?」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側目,觪的眉梢微微挑起。我瞟了瞟熊勇,心裡嘀咕,這小子……
姬輿看著他,表情沒有一絲起伏,淡淡地說:「既事王,自當周全。」
熊勇目光玩味,點頭道:「甚是。」
姬輿沒有再理他,看看我,對觪說:「時辰不早,彀父入城再敘。」
「我正有此意。」觪微笑道。
姬輿調轉馬頭,命從人返回。蹄聲紛紛擂動,眾人手中的火光再度匯攏,朝城池方向奔去。我們車前的御人也將鞭一揚,駟馬撒開蹄子,跟在他們後面飛馳起來。
跟一路上遇到的鎬和豐相比,犬丘自然是不算大的,王師也沒有全部駐進去,當阻隔視線的密林在周道兩旁退去的時候,我才看城邊遍布著篝火,將護城河水照得波光漾漾。
「姮今日來得卻湊巧。」入城時,觪看著我苦笑,道:「為兄這師右也不過得陋室三間。」
我笑笑,望向前方檢查符節的守衛。
「不過也就今夜罷了,」觪繼續說:「明日天子與王蝕返豐,姮便有賓館可住。」
明天返豐?我突然想到王宮裡的那幾位,忙問觪:「我來此,天子可將知曉?」
「天子?」觪一訝,唇角勾勾,示意我看城門,道:「姮以為這小小犬丘,竟有什麼事能逃過天子雙目?」
「哦……」我說。心裡不由得又犯愁起來,周王若知曉,不久之後,王姒會不會也知曉……
馬車剛駛入城中,忽然有大夫急急地來找觪,說周王召他議事。
說什麼來什麼。我心裡不大不小地一驚。
觪答應一聲,對不遠處的姬輿說:「姮還須煩子熙帶往住處。」
姬輿頷首:「彀父放心。」
寺人衿走過來,扶我下車。
我猶豫了一下,想叮囑觪些什麼:「阿兄……」
觪好笑地看我,把聲音放輕,道:「姮莫非以為,天子夜裡召我乃是為了你?」
我愣了愣,對他訕訕一笑,心神安定地下車去。
觪又同熊勇作揖告辭,吩咐御人駕車,沿著城中的大道離開了。
望著那馬車的身影在街道盡頭漸漸消失,我轉頭,毫不意外地,正對上姬輿的目光。他看著我,神色柔和,片刻,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侍從,朝我走過來。
我莞爾地看著他在我面前停下腳步,短短兩月未見,卻似乎已經隔了許久。如今重逢,只見他的樣子依舊,高高的,我須得稍稍抬臉才能將他端詳。城樓的燭僚在他的輪廓上渲染著淡淡的光影,卻絲毫不能遮掩那雙目中熟悉的神采。
「可餓了?」他低低地問。
我微笑著搖搖頭。
姬輿唇邊微微舒開,他看看旁邊的路,說:「彀父住處還有路程,我送你去。」
「好。」我望著他脖頸下熨帖的雪白領邊,輕聲道。
姬輿回過頭去,吩咐從人準備上路。
「姮!」我剛要回自己車上,身後傳來熊勇的聲音。我望去,只見他正從後面走來。
「姮,」熊勇說:「我現下須先去見天子。」
「現下?」我訝然,看看天,道:「夜色已深,勇不若歇息,明日再見不遲。」
熊勇笑而搖頭:「明日再見可就不一樣了。」
他這話意味十足,我想了想,道:「勇但去。」
熊勇點頭,又轉向姬輿,稍傾,忽而露齒一笑,不緊不慢地說:「姮與勇一路相伴,如今交與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