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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七十?」我吃了一驚。這個時代的人活到六十已經是少有,七十真可謂是壽星了。「可知白叟名氏來歷?」我忙問。

    辰奇怪地看我一眼,道:「不知。聽我母親說,他與我等先祖一道來伏,卻從來無名無氏,其年未老時也只自稱叟。現下來伏眾人皆逝,只下剩他,鬚髮盡白,我等皆稱他白叟。」

    「如此,」我頷首,笑笑,看著辰,指向桑下的水渠:「你說白叟乃此地最有見識之人,那渠可是他修的?」

    「非也,」辰搖頭:「那是亥修的。」

    「亥?」我愣住:「亥是何人?」

    「里中最有學識的呆子。」丹一臉不屑,帶我走向面前低矮的茅屋。

    我醒來時的屋子是辰的家。

    與外界常見到的鄉人居所一樣,伏里的屋子也是在黃土中掘出半人高的地穴,再用木柱支起高高的茅糙屋頂。

    再次來到辰的家裡,我遇到了他的母親。

    據丹說,辰的父親幾年前上山時被野獸襲擊去世了,他跟母親住在一起。辰的母親身形稍胖,跟辰一樣,膚色有些黑。或許是不懂周語的緣故,我與她見禮,她只略略朝我點了點頭,沒太多的表情。

    辰的母親看了看我,同辰和丹說起話來。我也不知他們在討論的什麼,沒多久,只見辰走過來,對我道:「吾母說,你可與我二人住一處。」

    不等我開口,丹也走過來,一臉不滿地問辰:「里宰家也有空室,為何偏要她住你的居所?」

    辰不以為然:「母親說的,你去問她。」

    丹瞪大了眼睛,臉微微泛紅。

    辰卻不理她,轉身出門,我似乎捕捉到他回頭一瞬頰邊隱隱的笑意。丹追出去,沒多久,外面傳來陣陣的劈柴聲,還有些我聽不懂的吵鬧。

    這房子比普通的要大些,裡面用編得密密的竹籬隔成了三間,兩旁是人的居室,正中一間有灶,可以做飯。我醒來時的房間是辰的,現在,我仍舊住在這裡,辰搬出去,睡在灶房。

    我站在辰的居室中,四處看看。這屋子收拾得相當乾淨,用火烤過的地面平整而光滑。這個

    辰倒是個愛整潔的人。我心想。

    忽然,我看到自己落水那日穿的衣服疊在牆角的席上,愣了愣,走過去。將它拿起展開,只見袖子和裳上都破了些口子,大概是在河裡劃的,不過都已經fèng好了,針腳密密的。

    看到袖子,我猛然想起裡面收著的東西,不知……趕緊摸去,那口袋還在,卻癟癟的。心一突,我忙將口袋拿出來。

    口袋裡面濕濕的,只裝了一個小小的絹布包裹,是鳳形佩。

    第89章 伏里(中)

    我吃了一驚,又翻了翻。

    沒錯,口袋裡仍然只有鳳形佩,玉韘和別的小物件都不見了。我看著手裡的口袋,呆怔片刻,轉身走出屋外。

    柴垛邊,辰和丹還在吵鬧,我朝他們走過去。二人看到我,突然止住口角,丹臉忽而變得更紅,表情狐疑。我拿著口袋和鳳形佩,急急地問他們:「可見過此囊中的其餘物件?」

    二人愣了愣,對視一眼,辰搖頭:「不曾。」

    「我也不曾,」丹瞅著口袋,語氣稍稍生硬:「我替你換下濕衣之時,見到此囊在袖中,曾打開來看,裡面只有那斷佩。」

    「如此……」我喃喃地說,心裡一陣不定,像是揣著什麼放不下來。

    「失物了?」辰問。

    我微微點頭。

    「何物?」

    「一些小物件。」我說。

    辰看向丹,若有所思。

    丹一怔,隨即瞪大眼睛:「不是我!」

    辰瞥她:「未說是你。」說著,他轉過頭來,對我說:「舟人丁並非伏里中人。」

    「嗯?」我懵然。

    辰不緊不慢地轉過身去,拿起地上一段木柴,繼續說:「伏里田土甚少,舟人丁每月來運山林野貨出去易糧,伏里一年須給他絹三匹。」他看我一眼:「他從河伯手中救了你,總要收些東西。」

    我愕然,問:「既如此,他為何單單留下這佩?」

    辰瞅瞅我手中的鳳形佩,又弓下腰去,頭也不抬:「那斷佩換得了什麼。」說著,將木柴上放在樁上,用石斧斫了斫,用力一劈,木柴應聲裂作兩半。

    看著那滾落在地上的木頭,我沉默良久,輕輕地說:「其他東西倒無關緊要,只是其中有一玉韘,於我非同尋常。」

    辰直起身,看著我:「舟人丁再來時,我同你問他便是。」

    我默然。

    辰的話不無道理。口袋是紮緊綁了結的,裡面的東西不可能跑出來落到河裡。而若是有人拿了,那人是誰,也只好等到舟人丁來才能問明白。

    好一會,我慢慢地點點頭,不知為什麼,卻覺得心依然催得慌……

    衣服浸在水中,漸漸濕透。

    我挽著裳裾和袖子,坐在水邊的石頭上,俯身把衣服搓起來。旁邊不遠處,丹和辰陪著辰的母親收割白茅,搬回去修繕屋頂。

    身處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還要待一個月,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樣的無事可做。聽丹說,當日從我身上換下的衣服沒有清洗便拿去晾乾了,便索性帶衣服到河邊,打算自己洗一遍。

    微風徐徐送來,清澈的水波漾上腳面,水花在夕陽的光輝下躍起,透亮得晃眼。我看著在水中舒展的衣服和潔白的腳背,再轉頭望向遠處,眼睛忽而被光照刺得眯起。只見伊水寬廣的河面上,金光粼粼,鬱郁的山巒和瑩瑩的藍天都鍍上了一層明媚的暉光。

    我看著眼前的夕照,有些出神。心想,自己有多久沒像這樣欣賞風景了?

    「你這般搓要搓到何時?」丹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回頭,只見她正走來,手裡拿著根杵。

    丹在岸邊停下步子,看看我手裡的衣服,隔著水把杵遞給我:「用這個才好。」

    「多謝。」我說著,伸手去接,卻夠不著。

    我放下衣服,站起身來,不料,腳邊一滑,衣服隨著水流漂走了。我驚叫一聲,趕緊去追,一直淌到過膝的地方才將衣服撈起。這時,裳裾卻散了下來,落到了水中,我又是一陣忙亂,七手八腳地收拾,趕緊回到岸上。

    身上濕淋淋的,狼狽極了,那三人都在看著我笑。

    我放下衣服,懊惱地擰起裳裾。

    辰踱過來,嘖嘖地說:「洗衣都不會,你莫非真如白叟所言,是貴族?」

    我停住,訝然地抬頭看他:「白叟見過我?」

    「自然見過。」辰說:「若非白叟識得些救命之術,你怎能這般快速好轉?」

    我沉吟片刻,道:「如此,我當登門道謝才是。」

    「道謝?」辰的視線卻落在我的衣服上,睨睨我:「白叟乃里中最長之人,能巫能卜,里宰都須敬他。你這般形貌,如何見得白叟?明日再去。」說罷,不再多言,回身走開。

    辰沒有食言,第二天用過大食後,他便帶我去見白叟。

    白叟的屋子在伏里的另一頭,一路上,我們遇到了不少鄉人,辰熟稔地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答應著,目光卻駐留在我身上,滿是新鮮和驚奇。

    沿小路繞過幾處灌木叢和農田,辰指著不遠的一間屋子說,那就是白叟的家。

    我看著那房屋,外觀與辰的家沒什麼兩樣,只是看上去要略小一些。路旁的大樹下,一個年輕人正蹲在樹蔭中,手上拿著根枝椏,似乎正專心致志地在地上畫著什麼。

    辰走上前去,像是叫了他的名字,年輕人抬起頭,兩人說起話來。

    我走上前,只見那年輕人也是髧發,身形似乎比辰要單薄,臉稱不上英俊,卻比辰要白淨許多。

    看到一旁的我,年輕人似乎愣了愣,片刻,面上忽地泛起紅暈。

    我詫然。

    辰卻神色自若,轉頭對我說:「這是亥。」又對亥指著我說:「亥,這是姮。」

    原來他就是那修伏里水渠的人,我對他一禮。

    亥略一頷首,迅速地低下頭去,繼續在地上畫。

    「亥,」辰用周語問:「白叟可在室中?」

    「在。」亥簡潔地答道,沒有抬頭。

    辰帶著我朝屋子走去。行了幾步,我回頭,亥仍蹲在那裡,一動不動,雙眼盯著地面,像是還要畫上很久。

    「勿在意。」辰看著我,開口道:「亥自幼便是這般,與白叟住一處,總想著學問,不愛理睬人,卻總是臉紅,尤其是見到女子。」

    「哦?」我好奇地說,這人倒是有趣。

    辰笑了笑:「亥至今見到丹還說不出整話。」停頓片刻,他補充道:「他甚不喜我。」

    「為何?」我問。

    辰黧黑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他看中的女子全都愛我。」

    我無語。

    辰帶我走到白叟的屋外,語氣恭敬地往裡面喚了一聲,過了會,我聽到有個蒼老的聲音應了。

    「入內。」辰說,領我進去。

    沿著幾級低矮的土階下到穴室中,只見光線從屋頂的幾個小窟窿中透下,昏暗無比。一個瘦瘦的老者坐在正中席上,面容清癯,鬚髮銀白而稀疏。

    「白叟。」辰行禮道。

    「是辰啊。」白叟笑著招呼道:「來坐。」一口周語說得地道。

    辰謝過,又說:「辰攜落河女子來見白叟。」

    白叟看向我,微笑:「可是這位?」

    我上前行禮:「姮特來拜謝白叟救命之恩。」

    白叟呵呵地笑起來:「叟不過略施看護,何恩之有?不謝不謝!」說著,要我們在旁邊坐下歇息。

    辰仰頭看看屋頂,皺眉說:「屋頂又透了,須得再修繕一番。」

    白叟說:「此屋居住日久,易漏也無怪。叟以為這正好採光,不忙修繕,待落雨時節再補不遲。」

    辰點頭。

    「若說要緊,」白叟看著辰,咧嘴笑了笑:「叟那水缸倒是空了。」

    辰一愣,馬上應諾起身,乖乖地去牆角擔水桶。

    室中剩下我和白叟兩人。

    他看看我,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地說:「吾子是杞人?」

    我點頭,道:「然也。」

    白叟感嘆地說:「當年我離開牧時,杞早已失國,不想如今竟在此見到大禹後人。」

    大禹後人?我想了想,問:「辰說白叟一眼便知我是貴族?」

    白叟注視著我,微笑:「吾子衣裳雖簡樸,卻是上等做工。且,鬼方鳳形佩,若非貴族,又怎能收於袖中?」

    我驚訝地望著他:「白叟識得那鳳形佩?」

    「怎會不識?」白叟笑著說:「叟那時是牧的守藏史。」

    守藏史?我惑然。

    「吾子可否容我再看那佩?」白叟說。

    我頷首,從袖中取出口袋,掏出鳳形佩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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