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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我沉吟片刻:「公子娶了君主?」

    母親她眼帘微垂,道:「君主一心一意,終是如願。二人從此結為夫婦,生兒育女。」

    我盯著她,目光一瞬不移:「而後呢?」

    「而後?」母親忽而一笑:「而後,夢就醒了。」她微微地合眼,笑容仍在臉上,口中喃喃道:「醒了……」

    天氣漸漸由涼慡轉向寒冷,宮苑中的樹葉轉為金黃,秋風乍起,到處是颯颯之聲。

    母親的身體已經羸弱不堪,整日地昏睡,醒來就咳,常常昏厥。召來醫師問詢,他們卻只有搖頭。巫覡每日在庭中唱祝,母親卻依舊一絲起色也沒有。

    父親滿面憂急,常常吃不下飯,人瘦下了許多。

    「……阿姊就說,若再這般,便任她給山中神怪擄去,不管了。惠聽著,竟一聲也不敢出。」室內,我給母親說著頡邑見到的趣事。她近來總要我給她說晏的孩子,面帶笑容地聽,多少遍也不厭。

    「稚子不曉事理,父母總須唬住才好。」母親淺笑道:「你阿姊阿兄幼時皆是如此。」她看向我:「姮卻不一樣。說來有趣,彼時,你五歲前還不懂話語,母親說什麼也是無用;五歲後,你會說話了,卻異常明理,又無須母親說什麼了。」她笑著一下說了許多話,不停地喘氣,我忙上前撫背,不讓她咳起來。

    「我育下一子二女,」母親緩下氣,繼續說:「如今,你阿姊早嫁,已有一子一女,你阿兄雖才婚娶,也有一子正孕。」她看著我,牽起一絲苦笑:「可姮的孩子,母親怕是等不著了。」

    我一怔。

    母親拉過我的手,輕嘆道:「姮,母親的身體如何,自己知道。熬了這麼多年,是再撐不住了。只是,」她注視著我,聲音輕飄飄的:「對不住姮……」

    「母親……」一陣酸澀湧上鼻間,喉嚨像是卡著什麼東西,我猛地攥緊她的手,看著她。

    停頓片刻,我說:「母親說此病靜心將養些時日便無礙,不可食言。」

    母親笑了笑,放開我的手,移開目光。

    「姮,」她說:「我已說服你君父多準備媵器鬲人。」

    「嗯。」我答應道,深深地抽了口氣,忍住眼眶中的淚水。

    「今後母親再幫不了你,姮要好自為之。」

    「諾……」聲音在喉間不住顫抖。

    「乖。」母親頰邊漾起微笑。

    我再也控制不住,緊緊地抱著她哭泣不止……

    深秋的一場大雨之後,母親整整咳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她要見我們。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和觪跪在床前,父親坐在床邊,眼眶通紅,握著母親的手,不停地喚她。

    母親緩緩睜開眼睛,似乎已經沒有力氣了。

    「夫人……」父親的聲音有些嘶啞。

    母親的眼珠動了動,定定地看著觪。父親看看觪,喉頭動了動,低聲對母親說:「夫人安心,彀父定將繼位為杞國國君。」

    母親又看向我。父親說:「姮隨嫁所需器物鬲人,皆已齊備。」

    母親的目光柔和,在我臉上停駐片刻,漸漸闔眼。

    「夫人!」父親急呼,用力握緊母親的手,聲音微顫:「夫人……沫!」

    母親的眼睛艱難地撐開,望著父親。

    「沫……」父親神色戚然,低低地喚道。

    她嘴唇動了動,似有言語,卻終於沒有出聲,目光渙散的瞬間,雙眼合上。

    「沫……」父親仍握著她的手喚著,定在原處,

    一名醫師上前,將一縷棉絮放在母親口鼻間,棉絮紋絲不動。

    「國君節哀。」醫師跪稟道。

    四周眾人放聲大哭。

    我仍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母親。她的臉雖瘦削了不少,卻仍然美麗,眉目安詳,似乎只是睡著了,似乎再過不久,她還會醒來,對我微笑……

    「姮,我去之時,定是哭聲一片,你勿哭,笑著送我可好?」母親虛弱的話音在腦海中迴繞。

    笑嗎?我扯扯嘴角,一點也揚不起來,眼眶中的淚水卻大顆大顆地落下,滾濕了衣襟。

    寺人將一件上衣蓋在母親身上,上卿駢父對父親說:「國君,復畢,夫人須幠殮。」

    父親已是涕淚縱橫,良久,微微點了點頭。

    駢父應諾,讓寺人將母親移走。

    我看著母親被抬離床榻,手僵直地垂下,毫無生機。腦中嗡地一聲,心中升起莫名地恐懼,一切都是真的,母親離開這裡,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嗓音被卡在喉嚨中,模糊一片。

    寺人抬起母親,向室外走去。

    「不!」我奮力地起身,想抓住母親的衣袂。

    「姮!」觪在後面扯住我。

    「放開!」我使勁掙扎地向前:「別帶她走!」

    「姮!」觪死死地將我拖住,任我怎麼踢打也不放手。

    淚水糊滿了視線,迷濛中,那片光影越來越遠。我絕望地用力捶打,不顧一切地大聲喊:「別帶她走!別帶她走!」

    「姮!」觪緊緊地抱著我,身後傳來他嗚咽聲音:「母親已去了!」

    心一陣鈍痛,我仍哭喊地掙扎,卻越來越無力。

    「姮要好自為之。」那人微笑著說,目光柔和。

    我將頭深深埋在觪的臂彎里,大哭起來。

    白幡的長條在洌洌寒風中飛揚,駢父頌念著祭文,繩子摩在碑上,窣窣地響。母親的靈柩緩緩置入深穴中,銘旌鮮明而凝重。

    祭奠完畢,人們開始墓穴中填土。我靜靜地看著靈柩的面蓋漸漸被掩住,消失在一片澄黃之中。

    母親的小殮和大殮都是我親手而為。她仍然似睡熟了般,肌膚卻沒有一絲溫度。我細細地為她一層層地穿上新衣,每一根系帶都打上精緻的結。

    整個過程中,我沒有流一滴淚,而現在……我摸摸臉上,濕潤一片,風吹乾了一些,又淌下來。

    一塊帕子遞到我眼前,回頭看,是觪。

    母親去世的當日,父親就病倒了,只在重要的場合里出來,卻也是憔悴不堪。所有的事務都堆到了觪的身上,一連幾天都沒怎麼休息,頂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

    「禮成了,返宮吧。」觪說。

    我點點頭。

    觪沒再說什麼,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往回走。

    母親的宮室依舊靜謐,我沿著廡廊向主室走去,一個人也沒有。

    天灰濛濛的,似乎又要下雨。

    室中,家俱飾物還在,幔帳卻撤去了,露出木骨白牆,顯得空蕩蕩的。我在母親的鏡台前坐下,伸手在台上抹了抹,薄薄的一層灰。

    旁邊,一張琴靜靜地擺在那裡。這還是母親走前兩天,她說想聽琴,我彈給她聽了以後隨意放在這裡的。

    半個月無人搭理,不知現下如何了。

    我將琴放在膝上,撥了撥弦,聲音有些澀然。手指停在弦上,輕輕滑過,現在才深深地體會到何為物是人非,只是心中已分不出悲傷。

    「就知道你在此處。」

    我望去,觪悠悠地踱了進來。

    他看看四周,臉上掠過一絲黯然,轉向我,說:「梓來人了。」

    我訝然看他。

    觪瞅瞅我,嘆了口氣:「如今居喪,來年二月成婚定是無望,梓來人商討改期之事。」

    我移開目光,看向指下的琴弦:「阿兄與他談便是。」

    觪按住我的手,看著我,說:「此人姮須親自見。」

    我不解:「為何。」

    「見了便知。」觪將琴移到一邊,拉起我便往外走。

    沿著宮道繞了幾個彎,觪拉著我從闈門進入太子宮。走到堂上時,我愣住,腳步不由地慢下。

    光線淡淡地灑入,一人皮弁玄衣站在堂前,背影頎長而熟悉。似是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天光下,勾勒出俊美的輪廓----是姬輿。

    第78章 再會

    姬輿望來,似乎怔了怔。

    「子熙。」觪道。

    姬輿走過來:「彀父。」說著,他將視線移向我。

    四目相對,姬輿看著我,目光柔和。他的額角的頭髮微有些亂,似乎趕了很久的路,風塵僕僕。

    我嘴張了張,話音卻卡在喉中。

    現在該稱呼他什麼?我猶豫著,看了看觪,叫輿嗎?當著他的面會不會太親密了些……

    「姮。」姬輿道。

    我心裡一哂,過了會,開口道:「輿。」

    姬輿神色微微舒開。

    我偷眼瞅瞅觪,果然,他微微挑起眉毛,眼睛掃著我們,表情玩味。

    「子熙一路跋涉,先用膳食吧。」 觪微笑著說。

    姬輿道:「我在路上已用過糗糧,此來匆忙,明日還須趕回王畿,還是先見東樓公為好。」

    觪沉吟:「也好。」他看看天色,說:「吾君父如今有恙,日暮後便不再會客,子熙若要見,當速去。」

    姬輿頷首。

    觪回過頭來,對我說:「為兄與子熙去見君父,姮先回宮吧。」

    「諾。」我答應道。望向姬輿,他雙目熠熠地注視著我,似有話說,卻終只是抿抿唇,停頓片刻,轉身邁步隨觪一道向堂外走去。

    我看著他二人漸行漸遠,自己也離開了堂上,從闈門出來,慢悠悠地往宮外走。稍後,觪少不得還要喚我過來,只是不知道他們在父親處要商談多久……

    「莊。」

    我繼續往前走,心裡盤算著,現在回宮裡乾等嗎?

    「莊!」

    我止住腳步,訝然回頭。

    只見說話的是齊央,她正在我身後不遠處,含笑地走過來。

    我及笄後,母親臥病,她擔心病氣影響齊央的胎兒,便不讓她來探望。我每日在公宮習禮,在母親宮中歇宿,因此,幾月來都沒見到過她。

    莊?我反應過來,她叫的是我的字。

    「長嫂。」我行禮道。

    「莊。」齊央還禮。母親去世,她作為太子婦,也除去了華服美飾,和我一樣披起了斬衰。

    頭一回被人以字稱呼,我覺得怪怪的,像突然被改了名一樣。

    「長嫂,」我對她說:「姮尚未出嫁,長嫂可照舊稱名。」

    齊央笑笑:「我及笄未嫁之事,國中君父母親也已稱字。」

    我說:「各國習俗不一,兄長與母……」心忽地黯下,頓了頓,我繼續說:「兄長與君父現下俱未對我稱字。」

    齊央臉上的笑容微微收起。稍頃,她輕聲道:「我與他們不同。」

    我詫異地看她。

    齊央卻又恢復輕鬆,拉起我的手,說:「幾月未見,姮到我宮中坐坐吧。」

    我想了想,也好,不必走遠,點頭答應。

    齊央的宮室布置的相當舒適。我坐在榻上,感覺膝下的軟褥比我那裡的還要厚上一些。看看四周,辟惡趨吉的擺設在室中置有不少,一個小案旁,齊央的侍姆正fèng著嬰兒的衣服,下面已經疊著不少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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