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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8:05:42 作者: 海青拿天鵝
    不料,館人走過來,抱歉地說今天館舍已滿,無法招待我們。我詫異地朝旁邊望去,只見旅館兩旁的確停放著不少車駕。

    駢父不悅,說這偌大旅館,怎會住滿,定是館人將那些庶從人等也安排了進去,我們乃朝見天子的使臣,旅館理當騰出房間接待。

    館人為難地說並非他不知輕重,裡面住的都是同往朝見的各國使臣,這些日子旅人眾多,實在是難以從命。

    交涉許久未果,駢父只好放棄,走到我面前,道:「君主,前方十里處有民間的逆旅,可將就一宿,不知君主意下如何?」

    我想想,說:「也好,上卿但往便是。」

    駢父稱諾而去,吩咐眾人點起火把繼續趕路。

    正要啟程,忽聞一聲:「上卿留步!」循聲望去,只見說話的是另一名館人,他從館中匆匆出來,跑到駢父面前,道:「上卿請留步,方才齊公子乙聽聞上卿來到,告知小臣,說願將名下館舍騰出幾間,讓與上卿。」

    「哦?」駢父聽聞,喜出望外。

    齊公子乙?我訝然,不就是兩年前在成周見到的齊央兄長,他也去宗周?

    我和駢父在館人的引領下,走入旅館中,走到庭前,只見不遠處的堂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果然熱鬧。

    館人讓我們在庭中稍候,登階上堂,不一會,從堂中領著一名衣冠楚楚的貴族青年出來,待他們走近,我借著光亮一看,正是齊乙。

    他看到駢父身邊的我,詫異地微微一愣,隨後,微笑上前,向我們見禮道:「不知上卿並公女前來,齊乙失禮,竟未曾遠迎。」

    駢父忙還禮道:「公子客氣,杞人得公子慷慨相助,感激在懷。」

    齊乙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齊杞婚姻之國,理當相幫。」

    說完,又向我禮道:「再遇公女,齊乙幸甚。」

    我微笑還禮:「姮見過公子。」

    駢父微訝,道:「公子與我公女相識?」

    齊乙莞爾,道:「乙兩年前曾於宗周得遇太子及公女,故而相識。」

    駢父瞭然頷首。

    又寒暄了一陣,齊乙吩咐館人將杞國的隨行人等及車馬物品安頓下,邀我們到堂上用膳。

    走到堂前,一陣微熏的暖意夾著飯食的香味迎面而來。地上一方一方地分成十幾張席,每席擺著案幾,數人圍坐,將堂上擠得滿滿的。

    見我們進來,聲音小了一些,不少人停下往這邊張望。感覺到各種視線投來,我目不斜視,隨著齊乙走到其中一席上坐下。

    館人前來添置上新的食器菜餚,齊乙微笑著招呼我和駢父用膳。

    鄉野之所,飯菜做得很簡單,好在有酒相佐。不過周朝以商為鑑,嚴禁酗酒,席上的酒也很少。

    齊乙問道:「不知上卿與公女前來宗周,所為何事?」

    駢父答道:「王姒壽辰將至,吾與公女特來為之祝壽。」

    齊乙看看我,似有所思,隨而點頭,微笑道:「原來如此,乙也正為此事而來。」

    駢父是天子任命的上卿,本是畿內貴族,堂上不少人與他相識,席間紛紛過來打招呼,忙得不得了。飯後,他還要到別的席上還禮,便吩咐從人稍後送我回房,向齊乙告退而去。

    席上留下我和齊乙兩人,我看看他,雖說認識,但似乎還從沒像這樣單獨和他待過,要說些什麼好呢?

    齊乙卻大方地笑笑,道:「兩年未見,公女別來無恙乎?」

    我道:「勞公子關心,姮一切安好。」

    齊乙說:「二國上月結親,不知公女可曾見過吾幼妹?」

    我說:「姮自兄長成婚次日便由母親引見與長嫂相認。」

    「哦?」齊乙微笑:「吾妹月余未見,不知在貴國過得可好?」

    我笑道:「公子放心,姮觀長嫂氣色紅潤,精神充足,並無不妥。」

    齊乙頷首。

    正說話間,旁邊兩席的人一陣鬨笑,望去,只見其中一人面帶嘻鬧之色,以手叩案,正唱著什麼,旁人拊掌大笑。他們的語言我聽不懂,大概是哪國的方言;髮式也有些奇怪,除了上位者中三人束髮,一人總角外,其餘四五人皆散著頭髮,只在上面飾以額箍。

    見我疑惑,齊乙道:「那是楚人。」

    「楚人?」我好奇地望去,都說楚人不羈,看來不假。仔細聽他們的口音,語調微微上揚,的確有點湖南話的影子。

    齊乙道:「然也,上首者正是楚子熊繹。」

    「熊繹?」我更是一驚。只見熊繹四五十歲年紀,留著大鬍子,衣著整齊上乘,一股沉穩之氣,正與旁人說話。

    楚國是熊氏之國,羋姓,成王時,熊繹臣服於周,封為楚子。現在的楚國還不像後世那般強大,相反,由於楚地原始荒蠻,十分落後,周人稱之為「荊蠻」,與東夷同等對待。熊繹為君以來,勤政愛民,艱苦創業,開發深林大澤,終使楚國漸漸有了起色。我看他身形精悍,膚色黝黑,想來就是因為長期在外奔波所致。

    熊繹旁邊的總角少年,十七八歲年紀,濃眉大眼,正含笑著看下面的人唱鬧。發覺有人在望他,那少年直直地看過來,見到我,忽而一亮,打量著我,毫不掩飾眼中的讚賞。

    我別過頭,看天色不早了,想著還要洗漱,便起身向齊乙道:「公子慢用,姮就此告辭。」

    齊乙微笑點頭:「公女請便。」說著,召來館人領我回房。

    兩人互相致禮,我轉身隨館人入室休息。

    過了戲水、驪山,又行了一日,駢父告訴我,鎬京就要到了。

    三月的和風拂在臉上,柔柔的,涼而不寒。鑾鈴叮叮地輕響,周道兩旁的山野里點綴著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恣意怒放。午後,天色灰濛濛的,似乎要下雨了,回首望去,遠方青綠的山樑籠著蒸騰的雲霧,似真似幻。

    莽莽高原上,田壟相接,鎬京雄峻的城牆高高地聳立在天地交接之處,青灰的身影如山巒般巍峨。周道漫漫,走了許久才終於行至它的跟前。

    武王滅商後,將周的都城從豐遷到了一水之隔的鎬,定為京師。從那時至今,鎬京便是周朝的行政中心所在。

    見識過成周的雄偉,鎬京與之相較,少了一分新鮮,卻多了幾分凜然的王氣。車駕駛過寬闊的吊橋,護城河在腳下一路奔騰,鎬京巨大的城門洞開,車馬熙熙攘攘地從下面來往,竟毫不擁擠,可並行不悖。

    駢父與來迎的大夫接洽後,仍帶著我到賓館中歇下,等待召見。

    傍晚時分,天空終於下起了瀝瀝小雨。

    飯後,王姒派一名世婦前來,向我噓寒問暖了一番後,她告訴我,王姒有命,讓我明日巳時入見,搬進宮中居住。

    第42章 入宮

    [更新時間:2007-12-11 13:52:08 本章字數:3655]

    我訝異,這麼快?王姒的生辰還有幾天,我還以為她會等到駢父入朝再一起接見。

    那世婦坐了一會,說要回宮復命,就此告辭,我客氣地起身,一直將她送到賓館門前登車而去。

    雨還在下,我沿著廡廊閒閒地往回走,心裡盤算著明天幾時起身幾時吃早餐等等瑣碎的小事。

    正思考間,前面轉角處迎面走出一人,腳步很快的樣子,我定睛一看,卻是昨天坐在熊繹身旁的總角少年。

    看到我,那少年眼睛一亮,停下,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美人!」

    我愣了一下,往兩旁看看。

    那少年逕自走到我面前,笑道:「美人不必張望,勇非指旁人。」

    我懵然,從來沒人這樣和我打過招呼,有些無措地說:「哦,公子謬讚……」

    跟在我身後的寺人衿不樂意了,她走上前來,皺眉道:「汝乃何人,竟對公女言行無狀!」

    少年瞟瞟她:「吾乃楚太子熊勇,汝又乃何人?」

    我拉住臉色不豫的寺人衿,讓她下去,對熊勇施禮道:「原來是太子,從人無意頂撞,太子勿怪。」

    熊勇還禮,一臉陽光地笑道:「美人多慮,勇並未見怪。」

    看到廊下路過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我納悶,這熊勇才多大?看他也懂些禮儀,舉止不是輕浮之人,卻怎麼一口一個「美人」地叫?

    我眉頭微皺,道:「太子不必喚我『美人』,稱『公女』即可。」

    熊勇卻想了一會,道:「可鎬京貴胄雲集,喚一聲『公女』難保無百十人回頭,還是『美人』妥當。」

    我道:「太子若覺得不便,可喚我『季姒』或『杞姮』。」

    「杞姮?」熊勇大悟:「原來是杞人。」隨而若有所思,道:「無怪乎說話腔調甚是怪異。」

    我怒,腔調怪異的是你吧?!我的雅言女師可是從王畿來的,連觪和王姒都誇我說得好!冷冷地說:「如此,太子包涵。」

    熊勇見我神色不善,關切地問:「美人何故面色發沉?可是未用膳?」

    這人簡直是個小孩。我按捺住情緒,對他說:「姮無恙。太子既已得知名字,則不必再喚我『美人』。」

    熊勇一臉不解:「『美人』不好嗎?昨日在旅館中見到你,我便只想到這二字,君父教我為人要誠實,便喚了出來。我在國中也曾如此喚過其他女子,她們皆滿臉歡喜之色。」

    我哭笑不得,又耐心地說:「可此地不比楚國,民風拘謹,太子還是喚我姓名為宜。」

    熊勇點頭:「好的,美人。」

    我糾正:「姮!」

    熊勇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姮。」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算了,還要回去準備明日入宮的事,回去吧。於是向他一禮,道:「姮先告辭。」

    熊勇詫異道:「嗯?姮要回館?」

    我道:「天色不早,姮還有事,太子……」

    「姮,」熊勇笑著看我,道:「姮也不必稱我『太子』,可喚『勇』。」

    我訝然,有些不習慣地說:「哦,太……嗯,勇,姮先告辭。」

    熊勇笑得更深,露出潔白的牙齒,道:「姮慢走。」

    我頷首,徑直往住所走去。

    「荊蠻甚是無禮!」寺人衿在後面小聲地咬牙道。

    我則感到鬱悶,剛才聽他「姮、姮」地叫得親切,心裡有些後悔之前的一時嘴快。

    第二天,我早早起身,沐浴裝扮。

    巳時前,王宮派來車輛,將我和寺人衿連帶行李物品接入王城。

    車帷嚴嚴實實地捂著,我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聽到馬蹄和車輪地跑過一段沙土路後,踏上了石板,發出清脆響聲,兩旁似乎是高牆,有餘音微微地振盪。

    中途曾有幾次,御者停下來與人交談片刻,又駕車繼續前進,走走停停之後,終於聽見御者在外面恭聲道:「請公女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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